最终抉择：我道不孤
当意识从那份冰冷、宏大到令人战栗的最终协议中抽离时，林绝发现自己回到了原点。
江城大学，清晨的林荫道。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而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混杂着青草、泥土和不知名野花的芬芳，远处教学楼的钟声隐约传来，伴随着操场上少年们充满活力的呼喝。
一切都安宁得像一幅画。
林绝记得，上一次站在这里，他的灵魂被前世的血与火浸透，心脏里填满了足以冻结整个夏日的杀意。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在他眼中都是一道需要审视的因果线，每一寸空间都潜藏着致命的危机。
但现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涌入肺腑的不再是警惕，而是一种久违的、几乎让他落泪的温暖。
他的目光越过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庞，仿佛看到了更遥远的东西。
他看到了那个叫凌渊的男人。那个先他一步，独自走上这条路的“奠基者”。
凌渊，那个世界的建筑师，以自身的彻底消失为代价，画出了一张崭新的蓝图。而他，林绝，则是为这张蓝图注入能量，使其从虚幻变为现实的最后一道火焰。
前世血海深仇的画面，如同一部被烧毁的黑白电影，在脑海深处翻腾着最后的余烬，然后彻底化为飞灰。
扭曲的火光，绝望的嘶吼，战友们倒在血泊中的身影……那些曾经支撑着他从地狱爬回来的执念，此刻在更宏大的牺牲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愈发清晰、带着温度的画面。
是白小胖那张永远睡不醒的脸上，突然爆发出找到“绝哥”的狂喜，然后憨笑着递过来一根烤串，满嘴流油地说：“老大，有我一口肉，就有你一口汤！”
是秦书仪在无数个深夜，为他卜算天机，烛光映着她苍白的脸，那双洞悉因果的眸子里，总是藏着一丝无法言说的担忧与倔强。
是战无双扛着那柄能开天辟地的巨斧，如山岳般挡在他身前，用沉闷如雷的声音说道：“你的背后，交给我。”
还有苏清影那温柔的笑，赵虎豪迈的酒，龙牙兄弟们交付后背的信任，避难所里孩子们纯真的脸庞，废墟之上重新燃起的希望炊烟……
林绝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淡，却发自灵魂深处的微笑。
“原来，恨意早已在一次次并肩作战中消散。剩下的，只是对这个世界……一点点舍不得。”
他轻声呢喃，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这个他即将告别的世界说。
这番话语，是他内心最后的和解。
复仇的道路走到了尽头，不是因为仇恨的终结，而是因为守护的开始。
他的牺牲，不再是为了向过去的仇恨复仇，而是为了守护现在拥有的一切美好。
心念至此，道心圆满，再无挂碍。
林绝的目光终于落回了面前那本古朴厚重的【因果倒转之书】上。
它静静地悬浮着，无风自动，翻到了最后一页。
书页上，不再是猩红的仇恨名单，也不是金色的任务奖励，只有一行行冰冷、清晰、不带任何感情的因果律条文，仿佛由天地间最古老、最严苛的法则亲自刻下，每一个字符都散发着绝对与终焉的气息。
没有悲壮的音乐，没有煽情的言语。
只有最绝对、最残酷的现实。
彻底抹除。
连一丝一毫的记忆都不会为任何人留下。
白小胖会忘记曾有个叫林绝的兄弟，秦书仪会忘记曾为谁卜算出那一线生机，这个世界，会忘记曾有一位重生者，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他将成为一个真正的、彻底的虚无。
一个从未存在过的幻影。
林绝静静地看着那行字，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古潭。
没有恐惧，没有悲伤，甚至没有犹豫。
他只是觉得，如释重负。
他想起了凌渊。那个男人，在更早的时刻，已经独自一人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为整个计划铺好了基石。他承受的孤独与决绝，远在自己之上。
而现在，轮到他了。
他抬起手，指尖萦绕着淡淡的金光，即将触碰到书页。
就在这时，书页上浮现出最后一行询问的血色文字，那红色仿佛是无数次轮回中牺牲者的鲜血汇聚而成。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阳光凝固在半空，鸟鸣卡在喉咙，风也停止了流动。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成一幅幅生动的剪影，整个时空，仿佛都在等待他最后的回答。
林绝笑了。
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温柔，还有一丝终于不再孤单的慰藉。
他轻声而坚定地说出了两个字，声音不大，却仿佛在整个宇宙的法则层面响起惊雷。
“我确认。”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绝整个人的意志，仿佛超越了这片天地的所有束缚，抵达了某种前所未有的至高境界。
嗡——
【因果倒转之书】猛地爆发出万丈光芒！
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无比的温柔，像一个跨越了时空的拥抱，像一声来自同路人的慰藉。
在书本彻底崩解的前一刻，最后一页上所有的律条都已消失，只剩下八个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大字，烙印在虚空之中，也烙印在林绝即将消散的灵魂深处。
“功过由人，我道不孤。”
这仿佛是来自世界法则本身，对他和凌渊，这两位先后踏上同一条道路的牺牲者，所给予的最终盖棺定论。
下一秒，整本书化作了亿万个细碎的光点，如同一场盛大而绚烂的流星雨，冲天而起，瞬间融入了这个世界的天地法则之中。
天空，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澈湛蓝，仿佛被最纯净的海水洗涤过。
林绝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正在剥离自己的一切。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他的手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解，化作无数细小的、闪烁着金色光芒的符文，然后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飘向四面八方。
存在，正在被“擦除”。
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奇异的轻盈感，仿佛卸下了一生一世的重担。
他的身体越来越淡，意识也开始模糊。
在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抬起头，最后一次望向这个他用生命守护下来的世界，眼神中满是温柔。
他的眼前，仿佛看到了未来的画面。
他看到白小胖站在一座巨大的星港里，指挥着遮天蔽日的舰队，意气风发，成为了人族科技的领航者。
他看到秦书仪坐在一颗美丽的星球上，于瀑布之前烹茶，神情恬淡，再无忧色。
他看到战无双的武道破碎虚空，一斧斩开了新的天地，为无数武者开辟了前路。
他看到无数张熟悉或陌生的脸，都在这片崭新的蓝天下，自由地、幸福地笑着。
“真好啊……”
林绝的身体完全化作了光点，在阳光下闪烁了一下，便彻底消失不见。
风，重新开始流动。
林荫道上，一个路过的学生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奇怪地自语道：“奇怪，我怎么觉得这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摇了摇头，没当回事，继续朝教学楼走去。
阳光依旧温暖，世界一片祥和。
只是，再也无人记得林绝。
他来过，他战斗过，他守护过。
然后，他被世界彻底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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