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协议”构成的金色领域内，冰冷的数据流如瀑布般无声垂落，将程诺的身影映照得宛如一尊没有感情的神只。
天道仲裁庭的威压，如亿万吨海水，透过层层空间渗透而来，让整个灵芽界域都紧绷到了断裂的边缘。
破局，是唯一的出路。
程诺面无表情，手指在虚空中飞速划过，海量的因果数据被他调度、拆解、重组，进行着生死一线的推演博弈。
就在这时，一道猩红色的警报在他面前的系统光幕上轰然炸开，其优先级瞬间压过了所有正在运行的程序，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制性。
程诺的目光倏然一凝。
这简直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他正愁如何摆脱仲裁庭那无处不在的锁定，系统就直接给出了解决方案。
“接受任务。”
没有任何犹豫，程诺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情感。他一向如此，效率至上，KpI为王。
光幕变换，一道凝练的金色数据流线从他面前延伸而出，悍然穿透空间，直指那片名为“轮回尘砂”的放逐之地。
程诺的身影没有丝毫迟滞，瞬间化作一道流光，循着数据指引而去。
……
轮回尘砂。
这里是地府最偏僻、最荒芜的角落，是被遗忘的魂体与废弃因果的终极堆填区。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无数残破的魂影在这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消磨，直至彻底归于虚无。
程诺的身影出现在这片灰败的天地间，如同一滴落入死水中的浓墨，醒目而违和。
他的目光没有在周围那些麻木、绝望的惨象上停留分毫，径直锁定了数据流线的终点。
那是一个蜷缩在废弃魂力堆旁边的枯槁老鬼。
他看起来已经很老了，魂体黯淡得近乎透明，似乎随时都会被此地的阴风吹散。他正费力地从一堆灰黑色的废料中筛选着一丝丝微弱的魂力，动作迟缓而麻木，像极了阳世里在垃圾堆中拾荒的老人。
这就是S级任务的目标？一个连自主消散都近在咫尺的老鬼？
程诺微微皱眉，但没有质疑系统的判断。他抬起手，掌心开始凝聚起“不良资产清算”的湮灭程序光芒。那光芒冰冷、纯粹，是他最高效的工具。
流程，早已烂熟于心。
就在他准备挥下手臂，完成这笔“KpI”的瞬间，系统光幕自动弹出，显示出目标的详细资料。
程诺准备挥下的手臂，猛然僵在了半空中。
他掌心那团稳定运行了无数次的湮灭光芒，第一次出现了不稳定的闪烁。
王福全……
这个名字，像一道蕴含着亿万伏特电流的惊雷，在他那由绝对理性构筑的、冰封的记忆核心里，轰然炸响！
他的瞳孔，在这一刻骤然紧缩如针！
食堂师傅……老王！
那个在他前世猝死前，唯一给过他一丝温暖的人！
轰——！
无数尘封的画面，夹杂着饭菜的温热香气和办公室刺骨的寒意，冲破了被他标记为“冗余情感数据”的记忆堤坝，以一种野蛮、不讲逻辑的方式，疯狂涌入他的意识！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不带任何感情地分析着：“目标：王福全。关联因果事件：‘一饭之恩’。此为低价值情感链接，不影响任务核心。建议操作：无视情感关联，立即执行清算，可达成100%任务效率，收益最大化。”
收益最大化……
程诺的呼吸，第一次变得有些紊乱。环绕在他身周的法则数据流，第一次出现了无序的波动。
他看着那个依旧在埋头拾取着残渣的老鬼，那个佝偻的、卑微的背影，与记忆深处那个围着白色围裙的身影，缓缓重合。
……
那是一个深冬的雨夜。
刚被上司当着整个部门的面痛骂了一个小时的程诺，失魂落魄地走进空无一人的公司食堂。
他已经连续加班了七十二个小时，胃里空得发痛，精神更是被压榨到了极限。整个世界都是冰冷的，如同窗外怎么也下不完的雨。
“小伙子，又忙到这个点啊？”
一个憨厚的声音响起，是负责打饭的王师傅，大家都习惯叫他老王。
程诺麻木地点了点头，连话都说不出来。
老王没再多问，默默地给他打好饭，却在他的餐盘里，悄悄多加了一个刚出锅的荷包蛋，还把汤勺沉到锅底，用力地捞了满满一勺带着肉末的汤汁，仔细地浇在他的饭上。
“年轻人，工作是做不完的，别太拼了，身体要紧。”
老王将餐盘递给他，那双因为常年接触热水而有些红肿的粗糙大手，稳得像一座山。
那一刻，程诺看着碗里冒着腾腾热气的饭菜和那个金黄的、边缘微焦的荷包蛋，积攒了许久的委屈、疲惫和濒临崩溃的绝望，瞬间决堤。
他没哭，只是像一头饿了三天三夜的野兽，把头埋进饭碗里，狼吞虎咽。滚烫的食物滑过喉咙，冲进冰冷的胃里，仿佛也温暖了那颗早已被KpI和ppt冻得僵硬的心。
那一饭之恩，是他前世短暂、灰暗的人生里，唯一的光。
……
“咳咳……”
现实中，老鬼王福全似乎察觉到了程诺的注视，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只有被无尽岁月磨平的认命与麻木。
他已经不认得程诺了，轮回与尘砂，磨灭了太多东西。
看到程诺掌心那股令他本能战栗的湮灭能量，他反而释然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解脱。
“又一个来收烂账的吗？”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两片被风干的砂纸在互相摩擦。
“也好…也好…活得太久，也真是累了。动手吧，小哥，别耽误你的差事。”
老王平静地闭上了眼睛，坦然地、甚至带着一丝期待地，等待着终结的降临。
这份平静，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程诺的心脏上。
一边，是守护灵芽、对抗天道、系着无数生命存续的S+++级项目。
另一边，是前世那碗热汤、那个荷包蛋、那句“别太拼了”的，无法用绩效点量化的个人恩情。
他程诺，可以对十殿阎罗冷酷无情，可以视漫天神佛为待办事项，可以把三界搅得天翻地覆而面不改色。
可现在，他该如何对这个曾给予他唯一温暖的老人，执行“清算”？
程诺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是他执掌地府权柄以来，从未有过的失态。他的系统，他的逻辑，他的整个存在，都在告诉他应该怎么做。但他的手，却不听使唤。
他深吸一口气，那股源自魂体本源的颤抖被强行压制下去。
他终究，还是缓缓抬起了手。
他没有说出真相，那太残忍，也毫无意义。
他只是闭上了眼睛，声音沙哑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
“对不起……”
“但是，为了守护更重要的东西，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湮灭的光芒，温柔地笼罩了王福全的魂体。
那光芒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丝程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模仿着记忆中饭菜热气的微温。
没有痛苦，没有挣扎。
整个过程缓慢而沉重，与程诺以往雷厉风行、追求极致效率的风格截然不同。这短短的几秒钟，仿佛比他经历过的所有战斗加起来还要漫长。
老王的魂体，就在这光芒中，如冬日的初雪般一点点消融，化作最纯粹的粒子，安详地回归天地。
他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解脱的平静。
光芒散尽，原地空无一物。
冰冷的系统光幕在程诺面前弹出，巨大的数字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像是在嘲讽着什么。
程诺没有看。
他的身体晃了晃，缓缓蹲下身，目光死死地落在老王消散的地方。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陈旧的、饭勺形状的魂体残片。那是魂体最核心、最纯粹的执念所化。
不是什么宏图伟业，不是什么爱恨情仇，只是一个食堂师傅最朴素的念想——让每一个加班的年轻人，都能吃上一口热饭。
程诺伸出手，颤抖着将那枚冰冷的残片捡起，紧紧地、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要将它嵌进自己的灵魂里。
他久久地蹲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周围环绕的法则数据流彻底失去了控制，狂乱地飞舞，像一场无声的风暴。
脸上，是复仇之外从未有过的神情，混合着无尽的痛苦、悲伤，与一丝……前所未有的迷茫。
这是他成为地府卷王以来，完成的、最沉重的一笔Kp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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