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笼罩了整片山林。寒意随着夜幕的降临,渗透进每一个角落,也渗透进每一个幸存者冰凉的心。伤兵的呻吟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仿佛生命的烛火正在寒风中摇曳,随时可能熄灭。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哭泣都变成了无声的哽咽,绝望如同实质的浓雾,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沈正阳依旧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仿佛要将自己彻底埋藏进这无边的黑暗与自责之中。脑海中,延安城下溃败的景象、士卒临死前惊恐的眼神、边军铁蹄践踏的轰鸣……无数碎片反复冲撞、撕扯,几乎要将他逼疯。他感觉自己正坠入一个冰冷的、深不见底的深渊,四周只有失败的嘲弄和亡魂的絮语。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重而略显踉跄的脚步声,在他身前停了下来。
他没有抬头。
一双沾满泥泞和干涸血渍的、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旧靴子,坚定地立在他面前。然后,是另一双。
沈正阳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曾大牛和张铁锤那张同样布满疲惫、血污,甚至带着新添伤疤的脸。
曾大牛的左肩胡乱包扎着,渗出的血迹已经发黑,他脸上没有了往日那混不吝的莽撞,只剩下一种被血与火淬炼过的、深沉的坚毅。他看着沈正阳,那双因为连日血战和逃亡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半分质疑,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
张铁锤更是凄惨,身上大小伤口不下五六处,最重的一处在后背,皮肉翻卷,只是用撕下的布条勉强勒住,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伤势,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抖。但他那如同铁塔般的身躯,依旧挺得笔直,如同山岩,沉默,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们就那样默默地站着,站在沈正阳面前,如同两座沉默的山,替他挡住了部分寒冷的夜风,也仿佛……挡住了那无边无际的绝望。
沈正阳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他想说什么,道歉?忏悔?还是命令他们离开?可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看着他们,看着这两个从微末时就跟着自己,一路走到现在,几乎将性命都交托给自己的兄弟。愧疚如同毒蛇,更加凶狠地噬咬着他的心脏。
曾大牛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自我怀疑,忽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
“阳哥。”
他没有称呼“将军”,而是用回了最初、最质朴的称呼。
“没事。”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攒力气,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重重地说道:
“我们,还跟你。”
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没有分析利弊的劝解,只有这最简单、最直接的六个字。
我们,还跟你。
仿佛一道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骤然刺破了沈正阳内心那厚重如铁的黑暗帷幕!
几乎就在曾大牛话音落下的同时,旁边又响起了几个声音。
是赵石头,他拄着一根树枝,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脸上混杂着血污和尘土,眼神却依旧带着那股不屈的狠厉:“阳哥,石头这条命是你从张家庄捡回来的,丢了也就丢了,没啥大不了!”
刘虎也默默走了过来,他身上也有几处伤口,但眼神依旧锐利,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几个最早跟着沈正阳的核心老兄弟,只要能动的,都默默地围拢了过来。他们同样狼狈,同样带着伤,眼中同样有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但看向沈正阳的目光里,那份信任,那份追随,却从未改变,甚至在这绝境之中,被淬炼得更加纯粹,更加牢固!
他们没有一个人离去!
在这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刻,这些最初的星火,依旧紧紧地簇拥在他身边!
沈正阳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张张熟悉而坚定的面孔,看着他们眼中的信任,听着他们那朴实无华却重逾千斤的话语,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垮了他心中那冰封的堤坝,汹涌地冲向四肢百骸,驱散了那彻骨的寒意和自我怀疑的阴霾。
是啊……
他失败了,一败涂地。
他害死了很多兄弟。
他或许还不够强大,不够智慧。
但是,他并非一无所有!
他还有这些愿意将性命托付给他的兄弟!还有这最后一点,未曾熄灭的星火!
这星火或许微弱,但它是从最深的绝望和压迫中燃起的,它承载着无数人的血泪和希望,它……绝不会如此轻易地熄灭!
沈正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山林草木和血腥味的空气吸入肺中,却仿佛带着一股新生的力量。他用手撑着她,有些摇晃地,但异常坚定地,站了起来。
他再次看向曾大牛、张铁锤,看向围拢在身边的每一个兄弟,眼中的迷茫和痛苦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淬炼后,更加沉静,也更加坚定的光芒。
他没有说“谢谢”,也没有再说什么豪言壮语。
有些东西,早已无需言语。
星火残存,信念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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