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的黑布鞋踩在“鸽子市”的碎石路上,踢到个生锈的铜烟嘴。这处旧货市场藏在闸北的贫民窟深处,天亮前开张,日头一高就散,三教九流聚在这里讨生活,最近却被“癞痢头”孙七搅得鸡犬不宁。
“杜先生倒是稀客。”孙七叼着烟卷,敞着的褂子露出胸口的青龙纹身,他脚边堆着几个麻袋,里面鼓鼓囊囊的,隐约露出绸缎的边角——是昨夜抢来的商户货物。“这鸽子市的规矩,是我定的:凡进场摆摊,先交三成‘地皮钱’,不然就别怪我的弟兄不客气。”
市场角落传来哭声,一个瞎眼老太太正摸着被掀翻的摊子,竹篮里的旧纽扣撒了一地。“那是我攒了半年的扣子……”老太太的拐杖在地上敲得笃笃响,却没人敢上前扶——孙七的人正拿着皮鞭,在摊位间晃悠。
杜月笙弯腰帮老太太捡纽扣,指尖触到枚缺角的铜扣,突然想起多年前在水果摊当学徒,老板就是用这样的铜扣系围裙。“孙七,”他把纽扣放进竹篮,声音比碎石子还硌人,“你娘当年在这市场捡破烂,是不是也被人抢过?”
孙七的烟卷“啪”地掉在地上,青肿的脸瞬间涨红。他娘去年冬天冻死在市场角落,这事是他心里的刺,谁提跟谁拼命。“你敢揭我的短!”他抄起身边的铁棍,带着二十多个弟兄围上来,铁棍上的锈迹蹭在杜月笙的长衫上,留下道灰痕。
阿笙刚要掏枪,被杜月笙按住。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解开时,露出个褪色的虎头鞋,鞋面上的金线都磨秃了。“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当年她怕你冻脚,夜里在油灯下纳的。”
孙七的铁棍“哐当”落地,像被抽走了骨头似的瘫在地上。这虎头鞋他以为早丢了,没想到会在杜月笙手里。“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你娘临终前,托市场的张老头交给我的,说要是你学坏了,就让我拿这鞋抽你。”杜月笙蹲下身,把虎头鞋塞进他手里,“她还说,你小时候总在这市场帮人看摊子,谁给块窝头就高兴半天,怎么长大了,倒成了欺负人的货?”
孙七攥着虎头鞋,指节泛白,突然抱着头哭起来,哭声在嘈杂的市场里格外刺耳。他的弟兄们面面相觑,手里的皮鞭都垂了下来。
就在这时,市场入口突然冲进来十几个穿黑衫的人,为首的是个刀疤脸,腰间别着枪:“孙七,你跟这姓杜的墨迹什么?赵老板说了,今儿必须把鸽子市的地盘交出来!”
是“黑虎堂”的人。孙七这才想起,自己能在鸽子市横起来,全靠黑虎堂撑腰,条件是每月分他们五成利。此刻刀疤脸带来的人,显然是来“摘桃子”的。
“赵老板?”杜月笙笑了笑,直接叩了叩身边的货箱,“他怕是没空管这儿了。”
话音刚落,市场外传来警笛声。刀疤脸的脸色骤变——他昨晚刚帮赵老板抢了日本商会的货,此刻听见警笛就发慌。“你耍我!”他举枪就射,子弹擦过杜月笙的耳边,打在货箱上,溅出的木屑里,滚出几匹染血的绸缎——正是日本商会被抢的赃物。
“人赃并获,刀疤哥还有什么话说?”阿笙的枪口顶着刀疤脸的后腰,恒社的弟兄不知何时已经堵住了所有出口,手里的麻袋一抖,倒出的全是黑虎堂藏在市场的鸦片。
刀疤脸的人瞬间溃散,他自己被按在地上时,还在嘶吼:“孙七!你敢勾结外人坑我!”
孙七猛地站起来,一脚踹在他脸上:“我坑你?你们黑虎堂用鸦片换我的地盘,当我是傻子?”他转向杜月笙,眼神里带着悔意,“杜先生,我错了……这市场,我还给街坊们。”
杜月笙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瞎眼老太太:“先帮老人家把摊子支起来。”
天亮时,鸽子市的摊位重新摆起来,孙七带着弟兄们在市场中央搭了个凉棚,上面挂着块木牌:“公平交易,分文不取”。他自己则蹲在角落,帮人修补旧鞋,虎头鞋就揣在怀里,硌得胸口发暖。
有个挑着菜担的老汉路过,笑着喊:“小七,你娘要是看见你现在这样,准得给你煮鸡蛋吃!”孙七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锥子差点扎到手指。
杜月笙站在市场口,看着孙七给孩子修鞋时笨拙的样子,突然对阿笙说:“你看,地盘哪有好坏?关键是站在上面的人,心里是暖的还是冷的。”
阿笙望着晨光里的市场,有人在讨价还价,有人在互相递烟,连瞎眼老太太都在教年轻媳妇怎么挑纽扣,嘈杂里透着股活气。他突然懂了,杜月笙抢的从不是地盘,是把被弄脏的地方擦干净,让日子能像模像样地过下去。
远处传来报童的吆喝声,孙七突然追上去,买了份报纸,摊开在凉棚下,指着上面的字一个一个认——他说要学着记账,把市场的收支记清楚。阳光穿过凉棚的缝隙,照在他认真的脸上,像给他镀了层金。
喜欢黄浦江的潮声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黄浦江的潮声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