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院街的霓虹灯刚亮起,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得晕染开来。杜月笙站在“凤鸣戏院”的门廊下,看着雨幕里混战的人影,指间的烟卷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一哆嗦才回神。
这条街是上海滩的戏园子聚集地,七家戏院挤在半条巷子里,日夜锣鼓不休。上周“金老板”带着斧头帮占了三家戏院,不仅涨了商户的租金,还逼着戏班改唱低俗艳曲,戏班老板们敢怒不敢言,托人递了消息给恒社,求杜月笙出面主持公道。
“杜先生,金老板在‘凤仪阁’设了局,说要跟您‘喝茶’。”阿笙从雨里钻进来,雨衣上的水珠甩了一地,“他带了三十多号人,个个揣着家伙,后院还堆着刚卸的斧头,看样子是想动真格的。”
杜月笙把烟蒂扔在积水里,黑色皮鞋碾过那点火星,抬头看向凤仪阁的牌匾。那是戏院街最老的戏楼,飞檐上的琉璃瓦在雨里闪着冷光,此刻却被斧头帮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去告诉金老板,我这就来。”他扯了扯领口,长衫下摆扫过台阶上的水洼,带起一圈涟漪。
凤仪阁的大堂里,金老板正翘着二郎腿喝茶,手边放着把锃亮的斧头。看见杜月笙进来,他“嗤”地笑了声,斧头在手里转得飞快:“杜先生倒是准时。这戏院街的规矩,现在得按我的来——每家戏院月钱涨三成,戏班必须加演‘艳段’,不然就拆了戏台子。”
“规矩不是你定的。”杜月笙找了把椅子坐下,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青石板上,晕出小水圈,“这条街的老戏班,有的唱了三代人,你说改规矩就改?”
金老板猛地拍桌,斧头“哐当”砸在桌上,木屑飞溅:“我金老三的规矩,就是规矩!”他身后的打手们齐刷刷站起,手按在腰间的家伙上,空气里的火药味混着劣质烟味,呛得人嗓子发紧。
杜月笙没动,指尖在椅扶手上轻轻敲着,节奏和戏楼后台的梆子声莫名合拍。“上个月你在闸北抢地盘,打断了陈老板的腿,这事还没了;上周你放火烧了城南的戏服铺,就因为人家不肯交‘保护费’。”他抬眼时,目光像淬了冰,“这些账,是不是该一起算算了?”
金老板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梗着脖子:“少拿这些吓唬我!你恒社人再多,今天也别想竖着走出凤仪阁!”他突然吹了声口哨,后院传来木板断裂的声响,十几个手持斧头的汉子冲了进来,把大门“砰”地锁死。
阿笙刚要掏枪,被杜月笙按住。“别急。”他站起身,长衫在转身时扫过桌角,带倒的茶杯摔在地上,水渍漫到金老板的皮鞋边。“你以为人多就有用吗?”
金老板狞笑着挥斧砍来:“给我废了他!”
杜月笙侧身躲过,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从戏台上抄来的马鞭。鞭梢抽在打手的手腕上,骨头错动的脆响混着惨叫声炸开。他的动作不算快,却总能在斧头落下前避开,马鞭甩出去时,总精准地缠上对方的关节,一拉一拽,就有人痛呼着倒地。
阿笙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没见过杜月笙用这种打法,不像在码头时的狠劲,倒像戏文里的武生,招式里带着韵律,连躲闪都像踩着台步。
混战中,金老板抄起桌上的油灯就往戏台扔。油星溅在幕布上,火苗“腾”地窜起来,浓烟瞬间呛得人睁不开眼。“烧!烧死他们!”金老板在火光里狂笑,却没注意杜月笙已经绕到他身后。
“你忘了?”杜月笙的声音从浓烟里钻出来,带着点戏腔的冷,“凤仪阁的后台,有直通暗巷的水道。”他手里的马鞭突然缠上金老板的脚踝,猛地一扯,对方“扑通”摔在火堆旁,裤脚沾了火星,吓得他嗷嗷直叫。
打手们见状慌了神,有人想去救火,有人想护着金老板,阵型瞬间乱了。这时,戏院的侧门突然被撞开,十几个穿短打的汉子冲进来,手里拿着扁担和水桶——是戏院街的戏班师傅和跑堂,刚才偷偷从暗巷绕过来的。
“金老三!你烧了张师傅的戏服,今天我跟你拼了!”唱武生的李师傅举着扁担就冲上来,他的虎头靴在火光里蹬出火星,招式比台上还猛。
金老板的人本来就被杜月笙缠住,这会儿被戏班师傅们从背后包抄,顿时溃不成军。斧头掉了一地,有人踩着翻倒的桌椅往外逃,却被堵在门口——阿笙不知何时开了锁,把巡捕房的人引来了。
“住手!都给我蹲下!”李探长举着枪喊,看见杜月笙时愣了下,随即点头哈腰,“杜先生,您没事吧?”
杜月笙没理他,走到火场边,看着李师傅用水桶灭火。戏台的横梁烧得焦黑,却没伤着后台的戏服库房。“金老板,”他低头看着被按在地上的人,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占得了戏院,占不了戏班的心。他们靠这口饭吃了一辈子,你砸他们的饭碗,就是跟整条街的人作对。”
金老板挣扎着抬头,满脸烟灰:“你耍诈!你早就串通好了!”
“不是串通,是人心。”杜月笙踢开他手边的斧头,“我来之前,戏班的老师傅们就说了,只要能把你赶出去,他们愿意把下个月的戏票分我三成。你看,”他指了指那些还在灭火的师傅,“他们不是帮我,是在帮自己守着这条街。”
雨停时,巡捕把金老板的人押走了。李师傅递来杯热茶,粗瓷碗上还沾着茶渍:“杜先生,多亏您了。这是刚泡的雨前龙井,您尝尝。”
杜月笙接过茶碗,看着天边透出的月光,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像给戏院街镀了层银。他突然明白,抢地盘哪用得着刀枪,那些藏在烟火气里的日子,那些靠手艺吃饭的人,才是最结实的根基。就像这戏院街,锣鼓声里藏着的,从来不是谁的拳头硬,是一辈辈人守着的,那点过日子的念想。
阿笙收拾着马鞭上的火星,突然笑了:“先生,您刚才用马鞭的样子,像极了戏文里的大侠。”
杜月笙呷了口茶,茶味混着雨后的湿意,竟比平日里的威士忌更清润。“别瞎扯。”他嘴上斥着,嘴角却微微扬了起来。远处的戏楼里,不知哪个戏班又开始吊嗓,咿咿呀呀的唱腔在巷子里绕着圈,把这场暗战的硝烟,都泡成了温润的茶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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