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旁的“老裕泰”茶馆飘了六十年的茉莉花香，今儿却被一股铁锈味搅了。杜月笙站在茶馆对面的银杏树下，看着伙计们把翻倒的八仙桌往墙角挪，桌面的茶渍混着血印，像幅被揉皱的残画。
“吴掌柜被他们用茶壶砸破了头，”阿笙往手心哈了口气，白气在冷风中散得快，“‘青龙帮’的独眼龙带着人占了茶馆，说要改成赌场，刚才有个茶客不答应，被他们打断了腿，拖出去扔在了庙门口。”
茶馆的铜壶被踢翻在地上，滚出老远，壶嘴撞在石阶上，瘪了个口子。吴掌柜的闺女阿春蹲在柜台后，怀里抱着个铁皮盒，里面是茶馆的账本——从她爷爷那辈记起，每一页都写着“童叟无欺”，此刻账本的边角被血浸得发暗。
“独眼龙是吴掌柜的远房表弟，”阿笙往茶馆里瞥了眼，“早年在茶馆跑腿，吴掌柜可怜他是孤儿，把他当亲弟弟养，教他识茶、辨水。没想到这人翅膀硬了，勾结清帮的败类，反过来抢地盘。”
独眼龙正坐在吴掌柜的太师椅上，用吴掌柜的紫砂壶喝着雨前龙井，茶沫子沾在他的刀疤上，看着格外刺眼。“阿春，别藏了，”他用刀柄敲着桌面，“把地契交出来，我让你当赌场的账房，比端茶倒水体面。”
阿春把铁皮盒抱得更紧，指甲掐进木头里：“我爹说了，这茶馆是祖宗传下来的基业，要的是清静，不是铜臭！你休想！”
“敬酒不吃吃罚酒！”独眼龙突然踹翻桌子，茶杯碎了一地，“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地契找出来！”
青龙帮的人翻箱倒柜，茶饼被踩成碎末，墙上的“陆羽品茶图”被撕得稀烂，有个喽啰还把吴掌柜珍藏的普洱扔进了痰盂，引得围观的茶客们一阵心疼。
杜月笙的目光落在茶馆后院的井台上，那里摆着块青石板，是当年吴掌柜的爷爷亲手凿的，说“好水才能泡出好茶，好心才能守住好地”。他记得小时候来蹭茶喝，吴掌柜总用这口井的水泡茶，说“井水甜，人心更得甜”。
“独眼龙以为占了茶馆就能当主子？”杜月笙突然笑了，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包桂花糕，“阿春最爱吃街东头的桂花糕，去给她送过去，就说‘茶凉了可以再泡，心凉了就暖不回来了’。”
阿笙刚摸到柜台后，就被独眼龙的人抓住。独眼龙夺过桂花糕，往地上一摔：“杜月笙的人？看来他是真想管这闲事！”他从腰间拔出匕首，插在桌面上，“告诉杜月笙，想拿地盘，让他自己来！我倒要看看，他的骨头硬，还是我的刀硬！”
茶馆外突然一阵骚动，十几个老茶客举着拐杖、茶宠冲了进来——有当年的秀才，有开布庄的老板，还有拉黄包车的车夫，都是喝“老裕泰”的茶长大的。“独眼龙！你敢动吴掌柜的茶馆，我们跟你拼了！”
独眼龙的喽啰们刚要动手，就被老茶客们缠住。开布庄的老板用算盘砸倒一个，拉车的车夫用车绳捆住两个，连瘸腿的秀才都举着拐杖，敲得喽啰们抱头鼠窜。
混乱中，阿春趁机从铁皮盒里掏出个油纸包，塞进灶膛的灰烬里——那是真正的地契，刚才她故意抱着账本吸引注意力。
独眼龙见状不妙，抓起匕首就往阿春扑去，却被突然冲进来的吴掌柜抱住腿。吴掌柜的额头还在流血，血滴在独眼龙的鞋上，像朵绽开的红梅：“你这白眼狼！我就是死，也不让你毁了茶馆！”
独眼龙狠下心，匕首往后一捅，却被突然飞来的茶盏砸中手腕，匕首“当啷”掉在地上。杜月笙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青布长衫上沾着雪花，手里还端着杯热茶：“独眼龙，尝尝这茶，是不是比你赌场的酒烧心？”
独眼龙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你……你怎么进来的？”
“茶客请我来的。”杜月笙把茶杯往桌上一放，“他们说，这茶馆的茶，只有懂茶的人配喝；这地盘，只有守规矩的人配守。”他指着墙上的血印，“你用刀抢来的地盘，泡得出好茶吗？”
独眼龙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信封，往杜月笙面前一扔：“这是青帮总舵主的手谕！他让我接管这茶馆！你敢违抗？”
信封上的火漆印着青帮的龙头图案，老茶客们顿时慌了——青帮的势力在上海滩盘根错节，谁也惹不起。
杜月笙捡起信封，指尖在火漆上捻了捻，突然笑了：“这火漆是假的。青帮总舵主上周还在我这儿喝茶，说要整顿帮内败类，你这手谕，怕是自己刻的萝卜章吧？”他把信封往茶杯里一泡，字迹果然晕开，露出下面“独眼龙私造”的小字。
喽啰们顿时炸开了锅，谁也没想到自己跟着的竟是个假传命令的骗子。有个喽啰突然喊道：“他还欠我们三个月工钱！兄弟们，别跟他干了！”
独眼龙众叛亲离，被老茶客们捆成了粽子。阿春从灶膛里掏出地契，在吴掌柜面前展开，父女俩看着“老裕泰茶馆”五个字，哭得像个孩子。
雪越下越大，却挡不住茶馆里的暖意。吴掌柜让人烧了新茶，老茶客们围坐在一起，喝着滚烫的龙井，聊着茶馆的往事，笑声震得房梁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
独眼龙被拖走时，突然对着茶馆的方向喊：“我不服！凭什么他吴掌柜能守着这地盘？我也会泡茶！”
吴掌柜端着茶杯，隔着风雪喊：“泡茶先得洗心！你心都黑了，泡出来的只能是毒药！”
杜月笙站在银杏树下，看着茶馆重新亮起的灯笼，茉莉花香混着茶香飘出来，压过了铁锈味。阿笙递来杯热茶：“先生，这茶馆算是抢回来了。”
杜月笙呵出一口白气，看着茶杯里的茶叶舒展：“不是抢，是把被弄脏的茶桌，擦干净了。”他望着雪中互相搀扶的茶客们，“你看，这地盘就像这茶，得有人喝，有人护，才能泡出滋味。只要还有人惦记这口茶，再狠的恶徒，也夺不走。”
夜色里，茶馆的灯亮得像个暖炉。吴掌柜在教阿春辨茶，老茶客们在修补被撕烂的“陆羽品茶图”，连拉车的车夫都在帮着扫雪，嘴里哼着小曲。
而在城隍庙的角落，独眼龙被捆在柱子上，看着茶馆的灯光，突然流下泪来。他想起小时候吴掌柜给的第一块桂花糕，想起第一次学会泡出的碧螺春，那些被铜臭掩盖的暖，此刻像热茶一样烫着他的心。只是有些地盘，一旦用错了抢的方式，就再也回不去了。
茶馆的铜壶重新烧开了水，“咕嘟”的声响里，泡着的不只是茶，还有这地盘上的苦与甘，守与护。只要这壶水还开着，这地盘的根，就永远扎得扎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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