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破落小院后，张锦粗粗地喘了好半晌气，才有点缓过神来，直愣愣地看着丁陌。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丁陌笑嘻嘻地说道：“小爷丁陌，师承王洛书。”
张锦一脸不信，说道：
“王老前辈号称大纪第一书生，不是大纪第一神棍。”
“我和师父在龙虎山住过几天，那个紫衣老道和王洛书拼酒输了，把正一教的《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的原本让我看了三天，那老道士还夸我神炁内敛，先天慧根呢。”
“你逗我？看几天经书就会玄门秘法，就会符箓斋醮？”
“那倒不会，只不过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我只要记住就行了。出了人家山门再摸出来，和我师父慢慢研究。”
“王老前辈还做这种事？这不就是坑人家的不传之秘嘛。”
“去去去，窃书不能算偷，读书人的事，能算偷嘛？”
张锦一脸鄙视地看着丁陌：
“果然你们读书人的心最脏了，这么下三滥的法子都能想出来。你们还用这个法子坑过谁？”
丁陌挠挠头，说道：“基本上天下叫得上名的道观寺庙，典籍藏馆都去过了。”
张锦一脸震惊：
“你们坑过？”
“啧，怎么说话的，愿赌服输啊。再说了，又不是每次打赌师父都能赢，也有输的时候。”
“输了你们赔什么？”
“不用赔，跑就行了。跑不了也没事，反正名头在那放着，也不会太难为我们。刚开始人家一听我师父名号还挺热情，再后来哪儿哪儿都不待见他了，最后只能在家待着。”
张锦嘿嘿一笑：“臭大街了呗！”
丁陌也觉得自己师父这事儿办得不地道，赶紧转移话题：
“别废话了，把酒坛拎过来，还有最后一道没完成呢。”
张锦把酒坛拿过来，丁陌在小院里找了一个破碗，倒了一碗酒出来。
然后拿着碗慢慢地把酒均匀撒进香炉里。
最后拿了一张黄纸，把香炉口封住。
弄完这一切，拍拍手说道：
“得嘞，天一亮咱们就出城，去青峡渡。晚上就请你爹乔迁新居。”
张锦一脸不解：
“你这一天神神叨叨的，又是五谷杂粮又是香灰的，就为了这个？”
丁陌双手揣袖，蹲坐在墙边说道：
“你懂个球，这叫《黍酒承天灵炉护魂醮》，最是滋养残魂。
五谷乃是天地之精、五行载体，对应人身五脏。
稻属水对应肾、黍属火对应心、稷属土对应脾、麦属金对应肺、菽属木对应肝。
城隍庙里的香灰，因沾染坛场灵炁，属纯阳清炁；
能温润滋养魂魄，恢复活力。恰似冬日暖阳，融化冰雪，让万物重焕生机。
烈酒为五谷之精、阳火所化。
用来温养魂魄，以纯阳之炁激活魂魄炁脉，以辛散之性调和魂魄滞涩。
反正你就想成咱们临时给你爹造了个身体。
至于黄纸封炉嘛，你就想成腹胎，
咱这就相当于把你爹回炉重造了。
你爹在青峡渡的那道本就是残魂，又飘了这么多年，估计已经孱弱不堪了。正好趁着这段时间温养一下。”
“那为啥还得请回城隍庙？”
“城隍不属阳神，也不是阴神，属于阴阳两属神。
既护佑阳间百姓，又管辖幽冥事务，属于阴阳枢纽。
现在你爹非人非鬼，又魂魄残缺，放在城隍庙里临时安置正合适。
咱们这一走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等找到你爹尸骨，破了那北疆秘法，魂魄完整再送去轮回。否则魂魄有破损，即便轮回了，来生不是痴就是傻。”
张锦又说道：“不是还有牛眼泪嘛，费那个功夫弄来了怎么没见你用？”
丁陌打个哈欠说道：
“我用不着，是给你用的。
牛被道门玄宗视为神兽，牛眼泪属阴中带灵，涂抹在眼皮后可中和人眼的阳气，让你暂时适应阴界的光线看见魂魄，就是民间所说的开天眼吧。
这次回家，总得让你们爷俩再见一面吧。
以后没了心事，就安心给我当书童吧。”
丁陌洋洋洒洒地唠叨了一大堆，把张锦说得一愣一愣的。反正自己也不懂，听丁陌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好像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丁陌闭上眼睛，嘴里叨咕：
“都快天亮了，眯一会儿。小爷我为了收个书童，也是操碎了心。”
张锦呆呆地愣了好一会儿，抬头看看天色，也收拾下心神。
在院子里找块地方，面向东方盘膝而坐，观想七星，准备迎接辰光。
丁陌是被食物香气叫醒的，睁开眼便看到张锦正蹲在一边吃炸糕。还有一包正放在自己面前。
伸个懒腰，看看日头还不算高。丁陌揉揉眼说道：
“有喝的嘛，一大早就吃这玩意儿，太干。”
张锦看了丁陌一眼，根本不搭理他。
丁陌笑嘻嘻地说：
“花郎，做书童得有眼神头。小爷说太干了，最少你也得去找点水来吧。”
张锦嗤笑一声，扭头把昨晚剩下的那坛酒拿过来。
“要饭的就别挑食了，只有这个，爱喝不喝。”
丁陌也浑不在意，笑道：
“花郎，你还能嚣张最后这一天，过了今晚记得叫爷。”
张锦把最后一口炸糕扔嘴里，拍拍手上的油渣说道：
“青峡渡不近，我去看看县城里有没有车行，得租一架马车。中午在昨天去的那个酒馆碰头。”
说完便出了门往街道走去。
丁陌三两口解决完早饭，双手往袖子里一揣，溜溜达达出了破落小院。
城隍庙前的广场大概是西霞县最热闹的地方。
地面的青石板已经被来往的行人磨得光亮。广场一侧搭起了戏台，好戏尚未开场，但是下面已经有不少百姓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还有搬着小板凳的老人，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有在戏台上爬上爬下的半大少年。
远处的早点摊子，屉笼在冬日的清晨里不时在天空划出几道白痕；
耳边传来市井悍妇讨价还价的嘈杂；
不时路过的姑娘，身上传过来好闻的胭脂水粉味儿。
就在刚才，路过一对母子。
母亲正在呵斥哭闹的孩子，
五文钱一个的风车，让精打细算的母亲只能拒绝孩子的期望，
哄着孩子说今日是城隍爷诞辰，许诺可以在城隍庙前的广场买一把零嘴解馋。
丁陌听着心里一乐，心道今年城隍爷的寿诞可能过得不是那么开心了。
这看到的，闻到的，听到的一切都让丁陌很舒服，他很喜欢市井烟火气。
这样才让自己感觉此刻并不是在梦境里，这样才能觉得自己确实是在活着。
丁陌本来还想跟着人群再进城隍庙里看一眼，
结果每每走到城隍庙的门口，都会刮起一阵带着灰尘的小风。
丁陌想想就罢了进去的心思。从门口远远地看了一眼正殿里的城隍造像，
心里暗骂：“呸，小心眼儿。”
算了，今日寿诞，就别进去给城隍爷添堵了。
一整个上午，丁陌哪里热闹就往哪挤，不知道惹了多少句大姑娘小媳妇的俏骂。
约莫着到了中午头，心满意足的丁陌才一步三晃地溜达到酒馆，
张锦已经坐在大堂一角，百无聊赖地等他。
这边丁陌刚坐下，店小二便跑过来，满脸堆笑地问道：
“二位客官面熟啊，以前是不是经常来，今儿个想吃点啥，我马上让后厨给做。”
这次丁陌倒是没大声嚷嚷，小声说道：
“来四道拿手小菜，另外麻烦‘卸犁’，弄点肋条。”
店小二也压低声音回道：
“今早刚卸犁，新鲜着呢。口条刚煮出来，二位要不要尝尝。”
丁陌眼睛一亮：“也来一份，白切蘸盐。”
店小二伸出来大拇指：“嚯，客官看着挺年轻，是老饕了。稍等，马上就来。”
说完屁颠屁颠地跑回后厨。
张锦看着丁陌笑道：
“你看你哪里还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
丁陌也笑嘻嘻地回道：“师承名门，家学渊源。要说吃，还得看我师父，和他出门就没亏待过口舌。”
张锦摇摇头，说道：“中午别喝酒了，车马行那边已经定好了，吃完饭就走。你回去拿东西，我一会带着马车去接你，估摸着到青峡渡也得戌时。”
“嗯，时辰倒也正好。”丁陌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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