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在皇家别苑精致的亭台楼阁之间。
白日里的喧闹已然沉寂，只余下夏虫偶尔的鸣唱。
萧安宁却毫无睡意。
她穿着柔软的寝衣，外面随意披了件浅碧色的织锦外衫，乌黑的长发未束，如瀑般垂在身后，赤着脚，像只灵巧的猫儿，悄无声息地溜出了自己的院落。
她对别苑的路径极为熟悉，三转两绕，便来到了一处较为僻静的客院门前。
她甚至没敲门，只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小巧的身影便闪了进去。
屋内，萧烬正坐在灯下擦拭着一把匕首，寒光映着他清俊却淡漠的侧脸。
听到动静，他头也未抬，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却听不出丝毫责备：“又不好好穿鞋。”
显然，对此情此景，他已习以为常。
在江南菁园那些无人严格管束、自由自在的日子里，这位亲手把他从泥泞中捡回来的小郡主，就时常这般不拘小节地深夜跑来寻他，有时是做了噩梦，有时是得了什么新奇玩意儿急于分享，有时……就像现在，纯粹是心里装了事，睡不着。
萧安宁嘻嘻一笑，毫不在意地踢掉脚上沾了尘土的软底绣鞋，赤着白嫩的脚丫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几步跑到他身边的凳子上坐下，双手托腮，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在灯下熠熠生辉。
“烬哥哥，你猜我今晚发现什么了？”她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点点发现秘密的小得意。
萧烬放下匕首，拿起旁边备好的一双干净柔软的棉布拖鞋，自然地蹲下身，握住她微凉的脚踝，仔细替她穿上。
动作熟练，神情专注，仿佛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做完这一切，他才起身，重新坐好，看向她：“发现什么？”
“我发现哥哥不对劲！”萧安宁压低声音，身子前倾，像是要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非常非常不对劲！”
萧烬眉梢微挑，示意她继续说。
“你看啊，”萧安宁掰着手指头细数，“用晚膳的时候，哥哥的眼睛就跟长在谢家哥哥身上似的，一会儿偷瞄，一会儿傻笑。谢家哥哥跟他说话，他耳朵尖都红了！走路的时候，明明路很宽，他非要挨着谢家哥哥走，手臂都快蹭到一起了！还有还有，刚才回来的时候，我在廊下看见他们，哥哥对着谢家哥哥笑的那个样子……哎呀，我都形容不出来，反正跟我爹看我娘的时候有点像，但又不太一样，傻乎乎的！”
她描述得绘声绘色，小脸上满是“我发现了真相”的笃定。
萧烬安静地听着，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在她停顿的间隙，递过去一杯温热的蜜水。
萧安宁接过来喝了一口，继续发表高见：“要我说，哥哥肯定是喜欢谢家哥哥！不是那种兄弟之间的喜欢，是……是像我喜欢烬哥哥这样的喜欢！”
她说得直白，毫无羞涩，明亮的眼睛里全是纯粹的好奇和一丝为兄长高兴的雀跃，“他自己肯定还没弄明白呢，还在那儿傻乐。我看谢家哥哥倒是心里门儿清，看哥哥的眼神……嗯，有点像烬哥哥你有时候看我的样子，纵容又有点无奈。”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观察力敏锐得惊人。
萧烬看着她因兴奋而泛红的小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唇角沾上的一点水渍，声音低沉平稳：“所以呢？”
“所以？”萧安宁眨眨眼，“所以我觉得挺好的呀！谢家哥哥人多好啊，长得好看，学问好，武功也好，还对哥哥那么好，在西北都肯为他挡箭！哥哥跟他在一起，肯定很开心。”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微微蹙起秀气的眉毛：“不过……爹娘他们会同意吗？还有皇伯祖父他们……会不会觉得这样不好？”
她虽年纪小，生于锦绣堆中，却也隐约知道世间对某些事情的看法并非都如她所想般简单。
萧烬沉默片刻，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胸前，能清晰地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
他并不擅长长篇大论地安慰人，只会用最直接的方式给予安全感。
“王爷和王妃，很开明。”他言简意赅地指出关键，“他们若知，首要考量，必是承煜是否真心快乐。”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外人，无需在意。”
他的话语简短，却奇异地抚平了萧安宁心头那点微小的忧虑。
是啊，爹爹和娘亲那么疼爱他们，最重要的是哥哥开心。
至于别人怎么想……她才不在乎呢！
“嗯！”萧安宁用力点头，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仰起小脸，笑靥如花，“反正我觉得哥哥开心最重要！看他今天傻笑的样子，可比在西北那会儿整天愁眉苦脸、心不在焉的样子顺眼多了！”
萧烬低头，看着怀中人儿毫无阴霾的笑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冷意的眼眸，此刻柔和得如同浸染了月华。
他轻轻“嗯”了一声，手臂收紧了些。
“烬哥哥，”萧安宁玩着他衣襟上的盘扣，声音渐渐带了点困意，含糊道，“你说……哥哥什么时候才能自己发现啊……他那么笨……”
萧烬没有回答，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子入睡。
窗外月色愈发明亮，室内灯花偶尔噼啪轻响。
少女带着对兄长情事的朦胧认知与纯粹祝福，在未婚夫令人安心的怀抱里，沉入了甜甜的梦乡。
而那个被妹妹认定“很笨”的兄长，此刻或许正在另一个房间里，对着窗外明月，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某人的一颦一笑，心头被一种陌生而饱满的情绪填满，依旧懵懂，却已踏上了探寻本心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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