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近十天的艰苦跋涉和小心翼翼的行进，“归雁”小队如同沙漠中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接近了此行的终极目标——黑石山。
名字源自于山中大量裸露的、仿佛被地狱之火煅烧过的漆黑岩石。
整座山体在灰白色的漠北荒原上显得格外突兀和狰狞，透着一股死寂和不祥的气息。
在一个狂风大作的深夜，小队潜伏在距离黑石山数里外的一处巨大沙丘之后。
狗剩带着两名最得力的斥候，如同三缕青烟，融入了更深的黑暗，向着那座人间地狱摸去。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
世信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手心的汗浸湿了锤柄。
大石焦躁地啃着肉干，仿佛要将不安吞咽下去。小石则一遍遍地擦拭着弓身，检查箭矢，动作机械而专注。
就连身经百战的王麻子，也时不时探头望向黑石山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天色即将泛起一丝鱼肚白的最黑暗时刻，狗剩三人终于回来了。
他们的脸色比夜色更沉，眼神中压抑着巨大的愤怒和寒意。
“怎么样？”张三金立刻问道，声音压得极低。
狗剩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驱散肺里沾染的那座山的污浊气息：“比预想的更麻烦。”他捡起一根枯枝，在沙地上快速划拉起来。
“山坳深处，三面环山，只有一条狭窄的谷口可以进出，易守难攻。
谷口建有坚固的木石营寨，了望塔两座，有哨兵。
营寨内外，明哨暗哨不下二十处。”他的声音冰冷而精确，“营内，胡人守军大约两百人，分驻在几个营房里。
但他们…很松懈，大部分在喝酒赌钱。”
然后，他的树枝指向山谷最深处，那里画了几个圈：“奴隶营…在那里。
没有营房，只是在山壁上挖了些浅洞，或者干脆就是露天的围栏…像牲口圈。”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人…很多，像蚂蚁一样挤在一起。
很多都…没穿衣服，这么冷的天…很多人躺着，不知道是死是活…”
他顿了顿，抬起头，眼中带着血丝：“我看到…胡人监工…随手就用鞭子抽死了一个走慢了的奴隶…就像打死一只苍蝇…”
“操他娘的畜生！”王麻子低声怒吼，拳头狠狠砸在沙地上。
世信、大石、小石听得脸色发白，身体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他们无法想象李铁鹰叔叔这三年是如何在这种地方活下来的。
“看到李校尉了吗？”张三金的声音异常干涩。
狗剩摇了摇头：“太远，太暗，看不清具体面孔。
但…靠近东侧山壁的那个洞窟外，有独立的木笼，守卫比其他地方多，里面关着的人似乎有些不同…我怀疑，重要或者特殊的奴隶可能关在那里。”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亲眼“看到”地狱的景象，远比听说要震撼百倍。
张三金闭上眼，片刻后猛然睁开，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决断：“计划不变，但需调整。”
所有人围拢过来。
“原定强攻策应改为精准突击，制造混乱，趁乱救人。”张三金的手指点在狗剩画的简易图上。
“狗剩，你带斥候组，负责在总攻前，无声无息地摸掉外围所有暗哨和了望塔上的哨兵！这是最关键的第一步，绝不能出错！”
“明白！”狗剩重重点头。
“麻子！”张三金看向王麻子，“你带支援组，包括大石，在狗剩得手后，直扑谷口营寨！不要纠缠，用‘震天雷’和你们的猛攻制造最大混乱！放火！烧他们的营房！让他们以为我们来了大军，不敢轻易出来！”
王麻子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嘿嘿，放心！俺保证把那破寨子搅个天翻地覆！”
“大石，你的任务是保护麻子侧翼，并用你的斧头，尽可能破坏营寨结构，阻挡追兵！”
“嗯！”大石重重哼了一声，握紧了开山斧。
“小石！”张三金看向少年神射手，“你带所有弩手，占据我们现在这个沙丘制高点。
你的任务最重：一，远程清除任何试图组织反击的胡人军官或号手；二，掩护我们潜入和撤退；三，如果有胡人冲出营寨追击，全力阻击！”
小石深吸一口气，稚嫩的脸上满是凝重，用力点头：“交给我！”
最后，张三金的目光落在世信和自己身上：“潜入组，我，世信，还有另外两个身手最好的弟兄。
我们从东侧悬崖利用飞爪悄悄下去，直扑那个独立囚笼区域！
狗剩清理完哨位后，会来与我们汇合。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找到李铁鹰，带他出来！”
他环视众人：“信号：狗剩清除哨位后，会学三声狼嚎。
听到信号，麻子立刻发动佯攻！我们趁乱潜入！救到人后，我会发射一支红色响箭！看到响箭，所有人立刻按预定路线向西南方向的接应点撤退！绝不恋战！”
“都清楚了吗？”
“清楚了！”众人低声应道。
计划已定，剩下的便是等待。
队伍悄然后撤到更隐蔽的背风处，进行战前最后的休整和准备。
检查装备，磨利刀锋，分配“震天雷”，默记撤退路线。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武器轻微的碰撞声。
空气中弥漫着硝石、汗水以及一种名为“恐惧”和“决死”混合的味道。
世信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忍不住想象着李叔叔现在的样子，想象着战斗爆发后的场景，手心不断出汗。
一件厚重的皮袄披在了他身上。世信抬头，是父亲张三金。
“怕吗？”张三金坐在他身边，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世信犹豫了一下，诚实地点点头：“…有点。”
“我也怕。”张三金看着远处黑暗中如同巨兽獠牙般的黑石山轮廓，轻声道，“每次上阵前，都怕。
怕死，怕兄弟死，怕完不成任务。”
世信惊讶地看着父亲，他从未想过如同山岳般强大的父亲也会害怕。
“但怕有用吗？”张三金转过头，看着儿子，“我们是男人，是军人。有些事，怕也得做。
记住，待会儿跟紧我，别看多余的东西，只管向前冲，挥舞你的锤子，保护你要保护的人。”
他拍了拍世信的肩膀，站起身，走向其他人，逐一低声嘱咐着什么。
父亲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
世信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握紧了锤柄，心中的恐惧似乎被一种更强大的责任感和勇气压了下去。
天色越来越暗，正是黎明前最寒冷的时刻。
风中传来黑石山方向隐约的胡人嬉笑和皮鞭声，更反衬出这片沙丘后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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