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用吉普车卷着夜风，呼啸着驶入夜色。
车内，季黎没主动开口。
周驰也单手托着下巴，眉眼深沉。
先前来时，两人之间的轻快舒适荡然无存，只剩一派诡异而尴尬的沉寂。
直到驶出城区，路灯越来越少，周遭再无车辆。
静默中，车速降下来，周驰突然出声。
“你还会画素描。”
季黎听到他开口，眼睫轻眨，嗯了一声。
“会一点点。”
“从哪儿学的？”
在乡下，季黎连读完书都很难，更别说是学素描，恐怕很多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季黎早就想好解释，“从小喜欢画画儿，曾经有一个支教老师，见我喜欢，就偶尔教我一些，后来他也离开了村子，我就自己摸索，瞎画的。”
上辈子，周鸿在外闯荡，见多识广，很注重孩子的学业和教育。
他自己没时间，又希望周扬全方面都优秀，比他认识的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都优秀。
所以给周扬请很多辅导老师，有钱人家孩子懂得，他希望周扬都会。
季黎在这方面跟周鸿是达成共识的。
她则负责陪伴周扬，照顾周扬。
周扬学什么，她永远在一旁陪着，陪他上课陪他讨论陪他一起复习。
所以杂七杂八，也学了很多东西。
但这些话，当然不能跟任何人说，所以只能编了个莫须有的缘由。
周驰听罢，倒也没怀疑。
他勾了勾唇，低笑道，“很有天赋。”
季黎嘴角牵了牵，没说话。
周驰眼尾轻睨她，“你真想去那家，陪那小女孩儿画画？”
季黎垂眼看着指腹，语气清柔。
“我知道自己的水平在哪儿，还没到能辅导别人的老师级别，但这是个出路，我可以到陶姐的店里去帮忙，人在路上一直走，总能遇到很多路的。”
周驰唇线微抿，“先前在病房，你是被周鸿的混账话气糊涂了，就算早晚要搬离周家，也不至于这么急。”
“周驰…”
“你又要说老爷子对你心生芥蒂的话？你不如回去问问老爷子，看老爷子会不会答应你现在搬出去。”
季黎咬唇，“早晚得事，我们不提周鸿，只跟爸说，我找到一份工作，爸不会拦着我。”
周驰修眉微蹙，“季黎，你要现在不管不顾搬走了，才是真的和老爷子疏远了，日后你再回来看望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自然，亲近。”
季黎轻轻搓着指腹，淡淡沉了口气。
“再等下去，再让周鸿这么闹，岂不是还不如现在？”
周驰声线清冽的接话，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爸的身体不好，我很快要归队，我不放心周鸿那混蛋，你要留在家里照应爸，至少周鸿会收敛这点儿，你留在周家，反倒最安全，我还能更放心。”
季黎静默片刻，转过头看向他，语声轻缓。
“周驰，我跟周鸿已经撕破脸了，他是混蛋，我害怕，你这要我以后当着爸的面也跟他争执不休？你怎么想的？”
周驰眉心倒竖，眼底情绪越发暗晦幽邃。
他怎么想的？
他也不知道。
觉得她应该搬出去，可又舍不得她搬出去。
周驰侧颊轮廓硬朗，沉默不语。
季黎浅抿唇，静静垂下眼帘。
“我想搬离大院儿，越快越好，只有远离他，我才能重新开始。”
周驰腮颌线的骨廓紧绷，眼帘微敛，面无表情看着车前黑夜的路况，没再出声。
之后的路，两人都没在说话。
吉普车如同白日一样，畅通无阻的驶入大院儿，停在原先的位置。
季黎解开安全带，周驰坐着没下车。
她手搭上门把手，见状也坐着没动。
周驰慢吞吞拔了车钥匙。
黑暗中，他嗓音温醇低哑。
“我说带你去西北的话，是认真的。”
想照顾你的意思，你也一定能听懂，是不是，季黎？
季黎喉间轻咽，低低嗯了一声。
“我知道，谢谢你…”
“你一天要跟我说多少次谢谢？你为什么总谢我？”周驰语气沉了几分，透出几分恼火。
他转过头，隔着黑暗的深夜，定定看着季黎安静而不太清晰的面廓。
“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季黎，别装不懂。”
季黎安静了两秒，偏头告诉他。
“我不明白。”
“季黎！”周驰一字一句咬着。
“我不能，也不想明白。”
季黎扣动门把手，想就此下车，却被他兀然伸过来的大手一把扣住手腕。
男人的呼吸就扑在她颊侧。
他手很烫，坚硬的胳膊也很烫，季黎被他攥的手腕生疼，却沉默着一动不动。
季黎离他这么近。
这种隐秘的黑暗中，肌肤相贴的亲近，他心腔里骤然泛起沉重悸动。
想把她就这么困在车里，困在身边，逼她答应，逼她低头。
周驰嗓音哑的厉害，“季黎，是我回来的晚了一点，但一切都还能挽救，你跟我走，绝不会后悔的。”
季黎呼吸微屏，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腕，垂着眼坚定摇头。
周驰喉结滚动，手撑在车门上，将她锁在逼仄座椅间，耐心剖解她的心结。
“是因为周鸿，因为爸？这些你不用担心，到了那边没人会知道，也没人会在意……”
“不是因为别人，周驰，是因为我，因为我不想。”
季黎语声低轻打断他。
她缓缓掀睫，这样近的距离，能看清对方的眉眼。
她很平静，浅叹一声，一字一句告诉他。
“我不想跟你走，我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追求，你明白吗？”
周驰喉咙里像堵了块坚石。
“你…”
“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不用替我担心。”
季黎眉眼浅弯，沉静自然到心无杂念。
令周驰营造出的暧昧不清，全部荡然无存。
她甚至抬手，安抚的拍了拍周驰结实的手臂，浅笑柔声说道。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周驰同志，嗯…我记得你说过的话，如果我有解决不了的事，就写信给你，放心吧。”
周驰唇线紧抿，墨瞳深不见底幽邃复杂。
季黎，“快下车，很晚了，有什么话，明天我们再说。”
她试图拨开周驰撑在车门上的手臂，却没能得手。
于是茫然不解地看着周驰，像是在问他‘还在磨蹭什么？下车呀。’
周驰情绪复杂极了。
他心绪浮躁，极度不甘，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她。
可对上女人满眼的清澈澄净，明知她就是故意装傻，可他却清楚，现在不适宜继续较真儿下去。
否则，就季黎这样的态度，他逼的太紧，只会让两人陷入更疏离的关系里。
他很快不得不归队，下次再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逼得她远离他，显然不明智。
周驰既憋屈又难受。
“周驰？”
季黎心下叹气，继续伸手摸到车门把手，“先回家吧，我累了，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好吗？”
最后，周驰还是揣着满腔憋闷，不情不愿的松了手，下了车。
两人踩着月光回到周家。
走进前厅，却见黑洞洞的客厅里，一道明亮的光从周老爷子的房间里打出来。
显然，老爷子还没睡。
似乎是留意着动静，没等两人有反应，那边已经传来周老爷子沉厚的唤声。
“周驰，你过来。”
季黎担忧抬眼。
周驰垂目与她对视，唇角淡淡扯了下。
“你先上楼休息，我去跟老爷子说医院的事儿，安顿他睡了就回房。”
季黎当然也掺和不了爷俩的私聊。
她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点点头，慢吞吞上了楼。
周驰则抬脚往老爷子的房间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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