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部的决定很快变成了铁律。天一擦黑,除了必要的岗哨,所有人严禁单独外出。原本夜里偶尔还会传来的手风琴声和年轻人的说笑声,彻底消失了。五连驻地像一口提前封了冻的井,沉寂得让人心慌。
李明宇和王铁牛被排在了同一班夜巡。后半夜,气温骤降,呵出的气瞬间变成白雾。两人穿着厚重的棉大衣,戴着狗皮帽子,手里紧握着给拖拉机加煤用的长铁钎——这是目前能找最像样的“武器”。探照灯的光柱在黑暗中机械地扫视,将冻得硬邦邦的土地、草垛和远处模糊的树林轮廓一次次照亮,又一次次抛回黑暗。
“妈的,这鬼天气,撒尿都得带根棍儿,边尿边敲,不然立马冻上。”王铁牛缩着脖子,骂骂咧咧地踩着脚,试图驱散一些寒意。他是典型的东北汉子,嗓门大,性子直,对拖拉机比对自己老婆还亲(如果他有的话),但对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规矩,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敬畏。
李明宇没接话,他的注意力全在耳朵上。风声穿过电线,发出呜呜的尖啸;枯草被冻硬,相互摩擦着窸窣作响;远处不知是什么夜鸟,偶尔发出一两声凄厉的怪叫。每一种声音,都让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握紧冰冷的铁钎,总觉得那幽绿的眼光会从某个阴影里突然跳出来。
“小子,怕了?”王铁牛瞥了他一眼,咧了咧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
李明宇有些尴尬,强自镇定:“没……就是有点冷。”
“哼,冷是小事。”王铁牛压低了声音,凑近些,“真碰上了那玩意儿,记住,别慌,别跑。你越跑,它越追。这玩意儿,邪性得很,你怂了,它就能闻着你身上的怂味儿。”他用手里的铁钎虚指了指黑漆漆的旷野,“老孙头说过,狼这玩意儿,你盯着它的眼睛,它也得掂量掂量。”
“孙大哥……他好像很懂。”李明宇顺势把话题引向孙福海。
“他?”王铁牛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是敬佩还是忌惮,“老孙是个能人,也是怪人。早些年,听说在关里老家,是跟着队伍打过仗的,后来不知咋就来了这儿。枪法准,对这山里的东西,门儿清。就是话太少,肚子里的事儿,谁也摸不透。”
正说着,探照灯的光柱扫过连队西边那片堆放麦秸的草料场。就在光柱移开的刹那,李明宇的眼角似乎捕捉到麦秸垛后面有个模糊的影子极快地一闪而过。
“师傅!那边!”李明宇猛地拉住王铁牛,声音发紧,指向草料场。
王铁牛也瞬间绷紧了身体,眯着眼朝那边望去。黑暗中,只有麦秸垛静静地矗立着。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紧张。王铁牛深吸一口气,示意李明宇跟上,两人一左一右,端着铁钎,小心翼翼地朝草料场包抄过去。
离得近了,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为了省电,探照灯不能一直照着同一个地方),他们看清了。麦秸垛被扒开了一个小洞,洞口散落着一些咬碎的麦秸,地上还有几个清晰的动物脚印——不是狼的梅花爪印,更像是……狗?
“是狗?”李明宇松了口气,但随即又觉得不对劲。连里的几条狗晚上都拴在狗窝里,而且这脚印虽然像狗,但似乎又有些不同,更狭长一些。
王铁牛蹲下身,用手电仔细照着脚印,又闻了闻洞口残留的气味,眉头拧成了疙瘩:“不像咱连的狗……妈的,别是野狗群也闻着味儿过来了吧?”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压抑到极点的呜咽声,从麦秸垛深处传了出来。那声音极其微弱,带着痛苦和恐惧,绝不像是成年野兽能发出的。
李明宇的心猛地一跳,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脑海:难道是……灰毛跑出来了?不可能!鹿婉云看得那么紧!
王铁牛显然也听到了,他示意李明宇别出声,自己则用铁钎小心翼翼地伸进洞口,轻轻拨开表层的麦秸。
手电光柱探入,照亮了麦秸垛深处狭小的空间。景象让两人都愣住了。
里面蜷缩着一只半大的动物,看样子像狗,但嘴吻更尖,毛色灰黄杂乱,一条后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明显是断了。它瘦得皮包骨头,腹部却奇怪地有些鼓胀。感受到光线和人的气息,它惊恐地抬起头,露出一双因为害怕而缩小的瞳孔,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但因为虚弱,这低吼毫无气势,反而更显得可怜。
“这是……啥玩意儿?”王铁牛也糊涂了,“不像狼,也不像正经狗。”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但密集的“沙沙”声从远处的树林边缘传来。那声音不像风吹枯叶,更像是有许多脚掌在冻土上快速移动。
王铁牛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一把拉住李明宇:“快走!回哨位!”
两人顾不上研究这只奇怪的动物,迅速退回到探照灯的光照范围内。王铁牛紧张地盯着树林方向,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那“沙沙”声却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刚才……是什么?”李明宇心有余悸。
王铁牛摇摇头,脸色凝重:“不知道。可能是风声,也可能是……别的。这地方,晚上不太平的东西多着呢。”他看了一眼草料场方向,“明天天亮再说。今晚这事儿,先别声张。”
后半夜似乎平静得出奇。但李明宇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只受伤的动物,树林边可疑的声响,还有王铁牛那句“不太平的东西”,都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里。这片黑土地之下,似乎埋藏着远比开荒种地更复杂、更幽暗的秘密。而他们的到来,像一把犁,不仅翻开了泥土,也可能惊醒了某些沉睡已久的东西。
交班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李明宇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回走,在宿舍门口,正好碰上早早起来准备去食堂帮厨的鹿婉云。
鹿婉云看到他一脸倦容和凝重,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像是要护住怀里的秘密,低声问:“昨晚……没事吧?”
李明宇看着她苍白担忧的脸,想到麦秸垛里那只受伤的动物,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就是有点冷。你快去忙吧。”
他不能告诉她,危险可能以他们完全预料不到的方式,从各个角落渗透进来。那个木箱,现在更像是一个风暴眼,暂时平静,却吸引着周围所有的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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