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纯黑的屏幕，像一扇通往深渊的窗户，终于在漫长得足以让灵魂结冰的等待后，有了新的变化。
【传输完成，等待回应。】
这行冷冰冰的提示，像一个无情的宣告，宣告着陆寻刚刚那场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灵魂剥离，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他瘫在椅子上，感觉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具灌满了疲惫的空皮囊。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叶晚一言不发。
她只是沉默地，将那套军用级别的记忆提取设备，从他头上一点点拆解下来。她的动作很轻，很稳，像个正在处理精密炸弹的专家，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极致的、近乎冷酷的专注。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终端散热风扇发出的、微弱的嗡鸣声，像某种不知名昆虫在为他们倒计时。
陆寻闭着眼，试图从那股被掏空的虚弱感中，重新凝聚起一点力气。他能感觉到叶晚在他身边忙碌，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合着硝烟和冷冽气息的、熟悉的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陆寻再次睁开眼时，叶晚已经重新坐回了终端前。
她的侧脸在屏幕幽蓝色的光芒下，轮廓分明，像一尊没有温度的冰雕。
“我们只有一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她头也没回，声音平直得像一条拉到极限的琴弦，“‘赫卡忒’的回应里，包含了一个动态的时间戳。一个小时后，那个坐标就会失效。”
陆寻挣扎着从椅子上坐直身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被掏空了的神经，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一个小时……”他沙哑地重复了一句，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别人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够干嘛的？够写份遗书，再顺便给自己点两炷香？”
“够给你上三道保险。”
叶晚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她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敲击，一道道复杂的代码流在屏幕上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第一道，反追踪协议。”她调出了一个正在高速编译的程序窗口，“我用你之前给我的‘蛛丝’的底层逻辑，写了一个动态数据伪装程序。它会把你的意识信号，伪装成‘迷境’里最常见的垃圾数据流，每隔三秒，就会随机变换一次特征。就像给你的灵魂穿上了一件吉利服，能不能不被发现，看你的运气。”
陆寻看着屏幕上那些他已经有些看不懂的复杂算法，心里五味杂陈。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吃饭家伙，现在成了别人保护他的工具。这感觉，该死的憋屈，又带着一丝诡异的安心。
“第二道，紧急断线协议。”叶晚的声音更冷了，像是在宣读一份不容辩驳的法律条文，“我已经把你的核心生命体征数据和我这里的监控终端做了绑定。你的心率、血压、脑电波，任何一项数据，只要跌破我设定的安全阈值，或者，我侦测到任何试图从外部强行入侵你意识核心的信号……”
她停顿了一下，转过头，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陆寻。
“我会立刻、马上、强制切断连接。不管你看到了什么，不管你是不是马上就要拿到答案。没有商量的余?。”
这句话，不是商量，是通知。
是她在这场疯狂的赌局中，为他划下的最后一条，也是唯一一条底线。
陆寻迎着她的目光，没有像以前那样插科打诨，也没有再做任何无谓的挑衅。他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那第三道呢？”他问。
叶晚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屏幕上，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
“第三道，是我。”
陆寻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整个过程，我会全程监控你的意识浅层数据流。我不懂你在‘迷境’里会看到什么，但我能看到你情绪的波动。我会像个扳道工，一旦发现你的情绪数据有失控的迹象，或者陷入某个循环出不来的数据陷阱，我会用特定的信号刺激，尝试把你叫醒。”
她说完，将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薄如蝉翼的生物电极片递到他面前。
“贴在你的舌下。那里的神经最敏感。”
陆寻接过那片冰凉的电极片，指尖传来一阵微弱的酥麻感。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像两个经验丰富的搭档，在进行一场生死攸关的任务前，做着最专业、最默契的准备。可他们之间，却隔着一道比任何物理距离都更遥远的鸿沟。
这种感觉，就像两个已经离婚的顶级特工，为了拯救世界，不得不再次联手。动作依旧娴熟，眼神依旧默契，但彼此都心知肚明，有些东西，永远也回不去了。
“好了，现在，我们来推演一下你可能遇到的情况。”叶晚的声音将他从短暂的失神中拉了回来，她调出了一张空白的思维导图，“‘赫卡忒’是个传说，没人知道她到底是人是鬼，是AI还是陷阱。和她的会面，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
陆寻的精神也高度集中起来，属于窃贼的本能开始运转。
“第一种可能，坐标是陷阱。”他沙哑地开口，思路却异常清晰，“我们一进去，就直接掉进别人的包围圈。对方的目的不是交易，是直接抓人。”
“如果发生这种情况，反追踪协议会在你暴露的瞬间，给你争取零点五秒的隐蔽时间。”叶晚的手指在屏幕上飞速划过，“你的任务，就是在这零点五秒里，活下来。其他的，交给我。”
“第二种，‘赫卡忒’本身就是个钓鱼的。”陆寻继续推演，“她会给出一些看似真实的、我们想要的情报，引诱我们进行更深度的信息交换，然后，在我们的防火墙开到最大的时候，直接进行数据反向入侵。”
“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叶晚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会监控数据交换的每一帧。任何未经授权的读取请求，都会触发第一级警报。一旦警报触发，你必须在三秒内，终止一切交互，立刻撤离。”
“第三种……”陆寻的声音顿了顿，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最操蛋的一种。‘赫卡-忒’是赵启明的人，甚至是赵启明本人。”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
这是他们都心知肚明，却一直刻意回避的最坏可能。
良久，叶晚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在你被他彻底控制之前，我会切断连接。”
“然后，我会毁掉这里所有的设备，包括这栋楼。”
“我会把我们的所有痕迹，从这个世界上，物理抹除。”
她的话，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设定好的程序。
但陆寻却听懂了那份决绝背后的含义。
那是一种……同归于尽的觉悟。
他看着她，看着她苍白的、在屏幕光下显得有些透明的侧脸，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却又无比用力地撞了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在终端上，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各种可能遇到的危险，和每一种危险背后，那精确到秒的应对方案。
这是一种在巨大的压力下，被硬生生锻造出来的、专业的默契。
它冰冷，脆弱，不带任何感情。
却又是此刻，他们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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