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周纪》的竹简堆在案头,散发着陈旧墨香与岁月的沉重。我埋首其间,手腕酸痛,墨迹在粗糙的简牍上洇开,字迹难免有些歪斜。并非不用心,而是这竹简与纸张不同,下笔需更沉稳的力道,而我心绪未平,手腕因连日的抄写本就疲惫不堪。
萧衍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后,目光落在我刚刚写下的一行字上。他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股熟悉的沉水香气悄然笼罩下来,带着无形的压力。
我后背一僵,握笔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笔尖在竹简上顿住,留下一团稍显突兀的墨点。
“腕力虚浮,心气不平。”他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没有责备,只是陈述,“这般抄写,徒耗光阴。”
我低下头,不敢辩解:“知意愚钝。”
他没有再纠结于字迹,反而伸手指向我刚刚抄到的一段关于周室分封诸侯的记载。
“镐京之盟,分封列国,看似稳固王室,实则埋下祸根。”他指尖点着竹简上的文字,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今日之后,你每日抄写之余,需将其中涉及的诸侯国、其受封者、与周王室之姻亲关联、后续之兴衰,另纸整理誊录,绘制成图。”
我愕然抬头,看向他。这……这不仅仅是抄书了,这是要我做史料梳理和分析?
“看不懂?”他眉梢微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着我,里面没有不耐,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还是……不愿?”
“不……不是。”我慌忙应道,“知意……明白了。”
于是,我的“功课”又加重了一层。每日不仅要抄写那晦涩难懂的史书,还要在另一张纸上,将那错综复杂的诸侯关系,像梳理蛛网般,一点点理清,绘制成关系图谱。
这绝非易事。那些陌生的国名、封号、错综复杂的联姻关系,常常让我头晕眼花。好几次,我将甲国的公主误记成嫁往乙国,或是弄混了辈分关系。
萧衍并不会时时盯着我,但每次我呈上绘制的关系图,他只需扫上一眼,便能精准地指出错漏之处。
“纪国与齐国三世联姻,并非两世。此处,错了。”
“召公奭分封于燕,其庶支后裔有入周室为卿者,此处关联未标明。”
他指点时,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在纠正一个无关紧要的笔误。但每一次纠正,都让我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对这些看似久远的历史,熟悉到了何等可怕的程度。那不仅仅是对文字的记诵,更是对其中权力脉络、利益纠葛的洞悉。
起初,我只是机械地完成这项繁重的任务,将其视为另一种形式的惩罚。但渐渐地,在梳理那些兴衰成败、姻亲联盟的过程中,我仿佛透过冰冷的竹简,触摸到了一丝历史的脉搏。
为什么强大的诸侯会骤然衰亡?为什么看似稳固的联盟会顷刻崩塌?除了明面上的征伐,那些隐藏在姻亲关系、质子往来背后的算计,似乎……更为关键。
我看似在整理周朝诸侯的谱系,脑子里却不自觉地,将那些遥远的国名,与如今京城中的世家大族一一对应起来。
那些盘根错节的联姻,那些看似亲近实则暗藏机锋的往来……与这史书上记载的,何其相似!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书案后端坐的萧衍。
他让我做这些,真的只是为了惩罚和磨性子吗?
还是说……他是在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教我认识这个世界真正的运行规则?教我如何去看清那些隐藏在华丽表象之下的权力脉络?
就像他教我下棋,不只是为了对弈,更是为了让我明白“势”与“取舍”。
那么,教我梳理这古老的贵胄源流,是否也是为了让我看懂,如今环绕在镇北侯府周围,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背后,所代表的势力与意图?比如……林姨娘背后的家族?比如总是一脸温润的皇甫宸所代表的皇权?甚至……包括他自己,在这张巨大的关系网中,又处于怎样的位置?
这个念头让我心惊肉跳,握着笔的手心再次沁出冷汗。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所谓的“修身养性”,其真正的含义,恐怕远比我想象的,要深沉和……可怕得多。
他不仅仅是在打磨我的性情,更是在强行将一套属于他这个层面的、冰冷而残酷的生存法则,灌输到我的脑子里。
我看着他冷硬的侧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我学习的,或许根本不是琴棋书画,也不是女诫经义。
而是……如何在他掌控的这盘棋局里,认清棋子,看懂棋路,从而……让自己这枚棋子,能活得稍微明白一点,久一点。
“发什么呆?”
他冰冷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
我猛地回神,低下头,看着竹简上那些陌生的诸侯名号,只觉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没……没有。”我低声应道,重新拿起笔,蘸饱了墨,却觉得这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他亲自教我贵胄源流。
教的,又何止是贵胄家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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