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霜重，永宁侯府庭院内的菊花开得正盛。萧景珩凯旋归来已近一月，府内外一派低调的宁静。然而，这份宁静之下，是愈发汹涌的暗流与更宏大的谋划。
养心殿东暖阁，地龙烧得暖融如春。皇帝斜倚在榻上，面色比前些时日红润了些，但眉宇间仍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萧景珩垂手侍立在下，恭敬地汇报着市舶司近况及兵部武备整顿事宜。
“嗯，景珩办事，朕是放心的。”皇帝听罢，微微颔首，话锋却是一转，“如今海疆初定，市舶司也已步入正轨。然，朕近日观览前朝典籍，见三宝太监郑和当年七下西洋之盛况，心向往之啊。”
萧景珩心中一动，知道陛下终于将话题引向了更深远的图谋。他躬身道：“陛下圣明。三宝太监远航，扬国威于海外，通有无于万邦，实乃旷世壮举。然……自前朝海禁之后，海图散佚，舟师凋零，远航之业，已中断百年。且如今海外番情不明，西番佛郎机等势力东渐，欲重开远航，非一朝一夕之功。”
“朕岂不知其中艰难？”皇帝叹道，“然，坐井观天，非长久之计。佛郎机等西番，船坚炮利，横行海上，其志非小。若我朝一味固守，恐将来受制于人。且海外物产丰饶，奇珍异宝，若能互通有无，于国于民，大利也。”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萧景珩，“朕有意，重启远航，遣使下西洋，汝以为如何？”
萧景珩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陛下对他的终极考验，也是赋予他的莫大机遇与责任。他沉声道：“陛下高瞻远瞩，臣钦佩万分！重启远航，宣威海外，通商惠工，实为强国之本！臣虽不才，愿效犬马之劳！然，此事体大，需从长计议。臣以为，当分三步走：其一，广募熟悉海情之才，整理海图，建造宝船，训练舟师，此为根基；其二，可先遣小队船队，循近海航线，探明南洋诸国情势，重建联系，此为试探；其三，待时机成熟，再组庞大舰队，远涉重洋，赍诏宣慰，此为宏图。如此，稳扎稳打，方为万全。”
皇帝听罢，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嗯，老成谋国之言，与朕意相合。此事，便由你暗中筹备。一应所需人才、银钱、物料，朕准你便宜行事。但需切记，此事关乎国运，务必机密，未成之前，不可大肆声张。”
“臣，领旨！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望！”萧景珩重重叩首，心潮澎湃。他知道，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正向他招手。
夜幕低垂，墨韵堂书房内灯火通明。萧景珩将今日陛见之事，详细告知了沈清辞。
“重启远航？”沈清辞闻言，亦是心神震动。她博览群书，自然知道前朝郑和下西洋的盛况与意义，更明白此事背后的巨大风险与深远影响。
“陛下将此重任交予世子爷，是莫大的信任，亦是天大的干系。”沈清辞沉吟道，“世子爷所定三步之策，极为稳妥。只是，这第一步，广募人才、整理海图、建造宝船，千头万绪，且需绝对机密，难度极大。”
“不错。”萧景珩颔首，目光灼灼，“此事之难，尤在东南剿匪之上。人才、技术、资金、乃至朝中支持，缺一不可。而且，必须在暗中进行，不能打草惊蛇，否则必招致守旧势力阻挠，甚至引来西番警觉。”
他看向沈清辞，眼神中充满了信任与倚重：“清辞，此事关乎国运，亦系着我侯府未来。我需要你助我。”
“世子爷请讲，妾身万死不辞。”沈清辞毫不犹豫。
“其一，人才。”萧景珩道，“前朝远航，所用多为闽浙粤沿海熟谙海事之民。然百年海禁，人才凋零。需得暗中寻访那些世代以海为生、精通航海、造船、乃至通晓番语的老船工、老水手、老通事。此事，或可借助威远镖局在沿海的势力，暗中进行，务必谨慎。”
“妾身明白。”沈清辞记下，“会尽快安排林总镖头去办。”
“其二，海图与典籍。”萧景珩继续道，“前朝海图大多散佚，或藏于民间，或没于库府。需得设法搜集、整理。翰林院、兵部职方司的库档，要设法调阅抄录。民间若有流传，不惜重金求购。此外，若能寻到当年参与远航的船员后裔或相关笔记，更是珍贵。”
“此事或可请父亲相助。”沈清辞道，“父亲在翰林院有旧故，且喜好收藏古籍，或可借研习典籍之名，暗中查访。”
“甚好。”萧景珩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其三，资金与物料。建造宝船，所费不赀。陛下虽允便宜行事，但户部那边，未必顺畅。需得另辟财源。市舶司如今税收渐增，或可从中设法，以‘修缮海防’、‘奖励海商’等名目，挪部分款项。此外，木材、铁料、帆索等物，采购亦需隐秘。”
“资金物料之事，妾身可协助梳理账目，寻找可靠渠道。”沈清辞应道，“只是，如此大的动静，纵再隐秘，恐也难以完全瞒过所有人。”
“所以，需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明面上，我仍以整顿兵部、巩固海防为主。可奏请陛下，于沿海设‘船政司’，明为修造战船，强化水师，实则为远航储备技术、培养工匠。如此，便可掩人耳目。”
“世子爷此计大妙！”沈清辞眼中一亮，“如此一来，一切便可名正言顺地进行。”
夫妻二人就在这烛光下，细细筹划，将一项项千头万绪的事务梳理清楚，分派妥当。一个庞大而隐秘的计划，在这静谧的秋夜中，悄然展开。
海国远图，已在心中铺陈。前路漫漫，艰险未知，但携手同心的两人，眼中只有坚定与期待。他们知道，他们正在参与的，是一项足以改变国运、影响深远的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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