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城外，第一株不知名的野草倔强地顶开残雪，探出一点惊心动魄的新绿。
那场席卷草原、如同天罚的恐怖瘟疫，终于被彻底摁死在了这个冬天。
代价是草原上至少三成的部落，被从地图上永远抹去。
但对于活下来的人，一切又是崭新的。
朔州城外，曾经荒芜死寂的土地上，一片片规划得井然有序的定居点拔地而起。
黛玉直接套用了后世的网格化管理。
帐篷间留出宽阔的防火通道，垃圾每日集中清运，水源地派专人看守，严禁牲畜靠近。
最引人瞩目的，是每个定居点中心，都建起了一座“公学”。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朗朗读书声便已响彻云霄。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
那些曾经只会骑马射箭的草原少年，如今身板笔直，用带着各种奇特口音的汉话，跟着先生摇头晃脑，一双双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
男人们则被水溶打散重编，组成了一支全新的军队——“草原联军”。
他们脱下油腻的皮袄，换上镇北王府统一配发的黑色劲装，每日在校场上吼声震天，挥汗如雨。
从前，他们为各自的部落而战。
如今，他们有了共同的名字，和共同的效忠对象。
镇北王。
以及，那位被无数人奉若神明，称之为“白月光”的王妃。
北境的实力，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疯狂膨胀。
……
雪夜。
朔州城墙上，万籁俱寂。
黛玉处理完最后一份春耕物资的调度公文，疲惫地舒了口气，轻轻转动着僵硬的脖颈。
一双带着薄茧的手，覆上她微凉的后颈，以不轻不重的力道缓缓揉捏。
那股暖意，顺着肌肤，一直传到心底。
“累了？”
水溶低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将一件厚实的狐裘披风仔仔细细为她拢好，挡住无孔不入的寒风。
两人并肩立于城头，沉默地看着脚下的世界。
城内，是星星点点的温暖灯火，是安居乐业的人间烟火。
城外，那一片片崭新的定居点，同样亮起了万千光亮，如同一片倾泻在大地上的璀璨星海。
祥和，安宁。
谁能想到，数月之前，这里还是被死亡笼罩的人间炼狱。
“我曾以为，征服就是让所有人都怕我。”
水溶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
“把敌人的头颅砍下来，筑成高塔，用恐惧让他们跪下。我以为，那就是让他们听话的唯一语言。”
他转过头，看着黛玉被风吹得微微泛红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情与敬佩。
“是你让我看到，还有另一种征服。”
他的目光越过黛玉，望向城外那片灯海，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家庭的信任，一份心甘情愿的归顺。
“让他们怕你，不算本事。”
“让他们信你，愿意把命交给你，为你而战……这才是真正无法被摧毁的力量。”
黛玉静静听着，将自己冰凉的指尖，主动滑入他温暖的掌心。
她顺势侧过身，将半边身子都靠进他的怀里，感受着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和隔着衣物传来的体温。
这让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
“我以前，也只为自己活。”
她的声音很轻，像雪花落在掌心，一碰即化。
“活下去，有钱，有自由，不被任何人掌控，这是我再睁开眼后，唯一的念想。”
她脑海中闪过荣国府里一张张虚伪的脸，闪过前世那座将她活活耗死的华美牢笼。
那些记忆，曾是驱动她所有算计的唯一燃料。
她抬起头，对上水溶深不见底的眼眸，那双清澈的瞳仁里，映着天边的寒星，也只映着他一个人的脸。
“也是你让我发觉……”
“守护这片土地，守护这些将性命托付给我们的百姓，原来比我一个人富可敌国，更能让我感觉到……”
她顿了顿，唇边溢出一丝极浅的笑意。
“……我活着。”
是的，活着。
不是像孤魂野鬼般，为了生存而挣扎。
而是真切地感到自己的心在跳，血在烧，感到自己被需要，被信任，感到自己正在创造一些比生命更长久的东西。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他们是相拥取暖的爱侣，更是灵魂相契的战友。
他们要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亲手建立一个属于他们，也属于人民的王国。
水溶再也无法克制，缓缓低下头。
这个吻很轻，不带丝毫欲念，只是唇瓣相贴，分享彼此的体温与心跳。
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清冽的梅香，用这辈子最郑重的语气，许下承诺。
“黛玉。”
“我与你一起，守护这一切。”
黛玉闭上眼，唇角的弧度再也压抑不住。
有这句话，就够了。
前世今生所有的苦，在这一刻，都成了值得。
然而，这片刻的温情，却被一阵急促到变了调的脚步声，和一声惊骇欲绝的嘶喊，彻底撕碎！
“王爷！王妃！”
一名负责了望的亲卫，疯了一样冲上城楼，因跑得太急，一头栽倒在两人面前，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出事了！”
水溶的脸色瞬间沉下，下意识将黛玉护在身后。
“讲！”
那亲卫指着北方的夜空，牙齿都在疯狂打颤，声音抖得几乎不成句。
“狼烟！”
“北边！天狼部王帐方向……所有的狼烟……全都点起来了！”
水溶瞳孔剧烈收缩。
那是草原最高等级的战争信号！
亲卫大口喘着气，带着哭腔吼道：
“探子……探子拼死传回来的消息！”
“李琰疯了！”
“他集结了天狼部所有能上马的男人，三万人的敢死队！”
“一人三马，放弃所有辎重，正不计代价地朝我们狂奔而来！”
“他们的口号……”
亲卫的嘴唇哆嗦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了那句让他魂飞魄散的口号。
“踏平朔州！”
“活捉林氏！”
“用她的血，祭奠草原的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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