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口港到京城的官道,早已沦为一道结痂的伤疤。
战乱撕裂了大地,朝廷的肌体早已腐烂,无力修补。
然而,一支队伍正行驶在这道伤疤之上。
他们稳定,从容,仿佛与这个破败的世界格格不入。
队伍所过之处,是一幅幅的人间炼狱图。
村庄是被焚烧后的焦黑残骸,田地里长满了比人还高的荒草。
路边,蜷缩着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流民,他们的眼神麻木、空洞,像野狗一样,警惕又贪婪地盯着这支天外来客般的队伍。
他们看见了那些士兵。
制服笔挺,身姿如松,手中持握的黑色金属造物,散发着冰冷的死亡气息。
他们看见了那些随行人员。
衣着光鲜,神情自信,连官道上扬起的尘土,都仿佛畏惧着他们,不愿沾染其衣角。
他们更看见了那辆车。
一头钢铁铸就的四轮怪兽,无需牛马拉拽,车首一颗跳动的钢铁心脏,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呼吸,从细长的烟囱里,喷吐着纯白的蒸汽。
以及,车上那个女子。
白衣胜雪,风华绝代。
她坐在钢铁与烈火的造物之上,神情淡漠,仿佛巡视自己领地的神明。
这支队伍没有施舍一粒米,没有给出半分怜悯。
他们只是安静地,以一种无可匹敌的姿态,从这片腐烂的土地上碾过。
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最深刻的布道。
他们的整洁、秩序、强大,与周围的肮脏、混乱、衰败,形成了撕裂视野的对比。
这种对比,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它在每一个看到他们的人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向往”的种子。
“全部记下来。”
探春坐在另一辆车上,声音里压抑着激动。
“把我们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一切,都记下来。”
她对身边的速记员和画师下令。
“标题就叫——《旧世界的黄昏》。”
她的目光越过前方,落在黛玉那孤高的背影上,心中涌起一股史诗般的豪情。
当队伍距离京城不足百里,前方官道上,尘土飞扬。
一支旌旗招展的仪仗队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是一名身穿二品文官朝服,面白无须的中年官员,吏部尚书,傅恒的心腹,王承恩。
王承恩骑在马上,眯着眼打量那支缓缓驶近的队伍,心中冷笑。
他接到的死命令,就是在此地,敲碎林黛玉所有的傲气。
要让她明白,京城不是她的蛮荒岛屿。
天子脚下,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他准备了一整套说辞,引经据典,从“祖宗规矩”到“朝廷体面”,字字珠玑,只为逼迫林黛玉换上宫中那辆最简陋的牛车,并让她的军队在城外缴械。
然而,当那辆喷吐着白烟的“陆行者”在他面前三丈处停下时。
当那钢铁心脏平稳而有力的“呼吸声”,清晰地传入耳中时。
王承恩准备了一路的腹稿,忽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咙。
他看见了那辆车,那钢铁的质感,那精密的结构,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看见了黛玉身后的红莲卫,那些士兵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但那股从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杀气,让他这种养尊处优的文官,大腿内侧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他更看见了黛玉的眼睛。
那双眼睛平静地望过来,没有情绪,没有波澜。
就像九天之上的神只,在俯瞰一只不自量力,试图撼树的蝼蚁。
王承恩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翻身下马,对着黛玉的方向长长一揖,声音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有朝廷大员的威严,又不失礼数。
“下官吏部尚书王承恩,奉内阁之命,在此恭迎林太傅。太傅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黛玉没有下车。
她甚至没有回应他的问候,只是将目光,落在他身后那辆装饰华丽,却需要两头老牛才能拉动的“御赐”车驾上,眼神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
王承恩脸皮一热,清了清嗓子,将声音拔高几分,试图夺回气场。
“林太傅,按我大周祖制,外臣入京,至此百里界碑,需换乘宫中车驾,以示对天子之敬!”
“兵甲利刃,更不可带入京畿重地!”
“还请太傅体谅朝廷的规矩,移驾牛车,并令护卫在此卸甲驻扎!”
他说完,微微昂起头颅,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他预想过对方会暴怒,会争辩,他都准备好了应对之策。
然而,黛玉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规矩?”
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在品味一个极为有趣的笑话。
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穿透了官道上的风。
“王大人,你弄错了一件事。”
“是你们求着我来的京城。”
黛玉的目光扫过王承恩,又扫过他身后那些手握长矛,神色紧张的官兵。
“那理所应当是你们遵守我的规矩。”
话音未落,她身侧的水溶,面无表情地拔出了一支枪。
一把闪烁着金属冷光的,转轮手枪。
“放肆!”
“你想造反吗?!”
王承恩脸色剧变,他身后的官兵更是骚动起来,纷纷举起兵刃。
水溶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他抬起手臂,对准了远处官道旁一块足有一人高的巨石。
砰!砰!砰!砰!砰!砰!
六声清脆到骇人的炸响,连成一片!
王承恩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远处那块坚硬的青石之上,爆开了六个血淋淋的窟窿,碎石激射。
下一秒,整块巨石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从中断裂,轰然倒塌!
死寂。
整个迎接仪仗队,陷入了坟场般的死寂。
所有官兵的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那是什么火铳?
能连发六响?
威力能击穿巨石?
这要是打在人身上……他们不敢想下去,握着长矛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一股尿意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王承恩的脸,已经由白转青,由青转紫。
这不是下马威,这是要他的命!
然而,黛玉的“规矩课”,才刚刚开始。
熙凤扭动着腰肢,从车上走了下来,她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文件夹,笑得像一朵盛开的罂粟。
“王大人,别紧张嘛,舞刀弄枪的多伤和气。”
她走到王承恩面前,将文件夹递了过去。
“这是我们四海银行,为您这位‘大客户’量身定制的信用报告,您过目一下。”
王承恩颤抖着手打开。
里面不是银票,也不是地契。
第一页,是他贪赃枉法,卖官鬻爵的详细账目,每一笔都记录得比他自己记得都清楚。
第二页,是他与李琰势力暗中来往的书信影印件。
第三页,是他几个儿子在外面开设的赌场、妓院的股权结构图。
……
王承恩的双手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朝服。他猛地合上文件夹,像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看向熙凤的眼神里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这是我们银行的风控部,为每一位潜在的合作伙伴建立的档案。”熙凤笑吟吟地收回文件夹,“王大人,您的信用评级,可不太高哦。”
王承恩的心理防线,在火枪与账本的双重轰击下,已然灰飞烟灭。
一边是虚无缥缈的“朝廷体面”,一边是能让他立刻家破人亡的铁证。
这道选择题,根本不用做。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对着黛玉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砸在碎石路上,渗出血来。
“下官……下官有眼无珠!不知太傅乃陛下天大的贵客!罪该万死!”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京城治安混乱,流寇四起,太傅身系天下安危,岂可轻离护卫!下官恳请太傅,带兵入城,以策万全!”
说罢,他真的连滚带爬地跑到那辆“陆行者”前,卑微地弯下腰,做出了一副要给这头钢铁怪兽当牛做马的姿态。
“下官愿为太傅……牵马执鞭,引路开道!”
他身后的官兵们,全都看傻了。
黛玉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再施舍给他一分。
她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记住。”
“我的车,只走我喜欢的路。”
“我的人,只守我定下的规矩。”
“陆行者”重新启动,蒸汽喷涌,越过了跪在地上的王承恩,带领着整支队伍,畅通无阻地向京城驶去。
那支原本气势汹汹的朝廷仪仗队,此刻成了最卑微的清道夫,为他们驱赶着路上的流民。
当巍峨的京城城墙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探春激动得浑身发抖。
赢了。
又是一场不费一兵一卒的完胜。
一场小小的“武器展示”,一本精准的“信用档案”,一句轻描淡写的“新规矩”,就将朝廷的第一次试探,碾得粉碎。
这就是黛玉的行事风格。
优雅,精准,而又残酷到极致。
“陆行者”驶过高大的城门洞,进入了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街道两旁,是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他们的眼神,混杂着好奇、敬畏、恐惧,以及一丝微弱的希望。
黛玉坐在车上,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望向那片矗立在城市中轴线上的,红墙黄瓦的宫殿群。
紫禁城。
前世,荣国府那座小小的园子,就耗尽了她所有的心血和生命。
如今,她回来了。
不是作为寄人篱下的孤女,不是作为以泪洗面的病人。
她抬起眼,看着那座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午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冰冷的宫墙和比宫墙更冰冷的野心。
她的人生剧本,从今日起,将在这座更大的舞台上,由她自己,一笔一划地,重新书写。
第一笔。
就从埋葬这座囚笼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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