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八日,清晨的阳光尚未显露出盛夏午后的毒辣,温柔地洒在沉寂了一个暑假的校园门口。几辆租来的大巴车早已静静地停靠在路边,像几只等待迁徙的巨兽。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露水的气息,混合着少年们按捺不住的兴奋与离愁别绪。
同学们陆陆续续到来,带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背包、色彩鲜艳的帐篷包裹,以及塞得鼓鼓囊囊的零食袋。说笑声、打招呼声、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咕噜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让校门口重新焕发出熟悉的生机。这是一场期待已久的旅程,目的地是传说中能看到最美星空的月亮湾,也是他们高中时代最后一次,或许也是许多人此生最后一次的集体远行。
常明穿着一件干净的蓝色冲锋衣,拉链拉到胸口,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他站在最前面那辆大巴车的车门旁,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精神看起来出乎意料地不错,甚至比前段时间备考时那种刻意维持的振作要显得自然许多。许年和刘夏站在他身边,一个拿着名单核对人数,一个大声吆喝着帮忙安置大件行李。他们三人,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无数次班级活动时的分工协作。
“人都到齐了吗?”常明侧过头问许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身边几个同学的耳中。
“差不多了,就差李媛和陈浩那组去买烧烤的调料,说马上到。”许年快速扫了一眼名单,目光在常明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他看到常明眼底那抹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但更看到了一种近乎释然的平静,这让他心中的那块大石稍稍松动,却又悬得更高。他知道,常明在以自己的方式,完成一场盛大的告别。
刘夏咋咋呼呼地拍着一个男生的肩膀:“哎,你这帐篷包搁这儿就行,待会儿我统一往行李舱塞!别堵着门儿啊!”他转过头,看到常明和许年,咧嘴一笑,“放心吧常明,有我和年年在,乱不了!”
常明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刘夏的胳膊。这个细微的动作包含了太多的信任与托付。
婉宁和几个女生站在一起,正低声说笑着整理随身的小包。婉宁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向车门口的常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自从那天李媛对她说了那些话之后,她和哥哥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她依然不相信哥哥是那种因为恋爱就疏远妹妹的人,但那份被刻意推开的委屈和疑惑,像一根小刺扎在心里。此刻,看着哥哥忙碌而温和的侧影,那根刺又轻轻地动了一下。她注意到,常明的冲锋衣似乎比以前更宽松了些。
李媛和陈浩匆匆赶到,带来了大包的物资。李媛的目光第一时间找到了常明,两人视线交汇,没有言语,只是极短暂地相互点了点头。那是一种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默契,关于守护,关于最后时光的陪伴。李媛很快融入女生群体,帮忙分发早餐,她的笑容依旧明朗,但细心的人或许能发现,那笑容深处,藏着一缕化不开的沉重。
人员到齐,行李安顿妥当。在常明和许年的组织下,大家有序上车。车厢里瞬间被喧闹填满,找座位的、放行李的、交换零食的,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大巴车引擎发动,缓缓驶离熟悉的校门,驶出生活了多年的城市。窗外的景色开始流动,高楼大厦逐渐被抛在身后,视野开阔起来,出现了成片的田野、蜿蜒的河流和起伏的山峦。城市的喧嚣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奔向自然的轻快与期待。
车厢里最初的嘈杂慢慢平息下来,有人戴着耳机听歌,有人靠着窗户补觉,有人低声交谈。一种微妙的、混合着离别与珍惜的情绪,在空气中悄悄弥漫。
不知是谁,或许是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心有所感,或许是车厢里太过安静需要一点声音来打破这即将漫溢的感伤,轻轻地、试探性地哼起了一个旋律。那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班歌的第一句。没有伴奏,清唱的声音起初有些单薄,甚至带着一点犹豫。
但这熟悉的旋律,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人记忆的闸门。
紧接着,旁边有人下意识地跟着哼了起来。一个人,两个人,声音渐渐汇聚,像溪流汇入小河。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从窃窃私语般的低吟,到放开嗓门的合唱。那些原本戴着耳机的人摘下了耳机,靠着窗户假寐的人睁开了眼睛,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最后,几乎变成了全车的大合唱。没有指挥,没有预先的安排,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共鸣。歌声算不上多么优美动听,甚至有些参差不齐,但却充满了原始而真挚的力量。
常明原本坐在靠过道的位置,看着窗外。听到歌声响起,他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一种温暖而酸楚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站起身,走到车厢前部的过道中央,面向大家。
他抬起左手,轻轻地、有节奏地打着拍子。他的动作并不标准,甚至带着点他自己特有的、略显笨拙的韵律感,但每一个手势都充满了情感。他的右手则时不时地伸出去,扶住一个因为车辆颠簸而摇摇晃晃走过道、忙着给大家分发零食的同学——那个同学,正是婉宁。
婉宁抱着一大袋薯片,正挨个座位分发。车子一个转弯,她重心不稳,常明的手及时而稳固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婉宁抬头,对上哥哥温和的目光,那一瞬间,之前的委屈和隔阂似乎被这熟悉的关怀冲淡了许多。她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继续分发零食,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哥哥左手打出的节拍。
常明自己也跟着大家一起唱,他的跑调依然严重,甚至在某些高音部分显得有点滑稽,但却充满了奇异的感染力。没有人嘲笑他,反而因为他的投入,大家的歌声更加放得开,更加无所顾忌。这就是他们青春最真实、最热烈的样子,不完美,却足够真诚;有跑调,有抢拍,但每一个音符都烙印着共同的记忆。
许年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车窗玻璃上模糊的倒影。倒影里,是常明站在过道里,活力四射地打着拍子、扶着妹妹、放声歌唱的身影。这景象如此熟悉,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高一刚入学那次秋游,回到了高三最后一次元旦晚会后的通宵K歌……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那些闪亮的日子,随着歌声,一幕幕在眼前闪现。
就在这时,坐在后排的刘夏,忽然从背包里翻找了一阵,然后探过身子,越过几个座位,将一张折叠得有些泛黄的纸条塞到了许年手里。
许年疑惑地打开纸条。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是常明的笔迹,写着一段简单的分工:
“老许领唱,刘夏打拍子,婉宁记歌词,我...我负责搞笑!”
在“我”字的后面,有一个明显的墨点,原本可能是想写什么又划掉了。许年记得很清楚,那根本不是常明画的,而是当年一起写计划时,婉宁的钢笔突然漏墨,滴在了纸上,常明当时笑嘻嘻地指着那个墨点说:“看,这是我画的笑脸,代表我们合作愉快!”
许年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个早已干涸的墨点,指尖传来纸张粗糙的触感,仿佛也触碰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他的眼眶微微发热,赶紧转头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木和田野变得有些模糊。他深吸一口气,将纸条小心地折好,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然后,他转回头,加入了合唱,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歌声越来越响亮,情感越来越充沛。跑调的地方依然跑调,抢拍的地方依然抢拍,但没有人介意,也没有人刻意去纠正。在这辆驶向郊野的大巴车上,在这首跑了三年调的班歌里,他们唱的是逝去的课堂,是操场上的汗水,是深夜自习室的灯光,是彼此争吵又和好的瞬间,是懵懂的心动,是坚不可摧的友谊,是整个呼啸而过的、独一无二的青春。
夕阳的余晖不知何时已经染红了天边,透过洁净的车窗,洒进车厢,给每一张年轻的脸庞都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柔和的金色光晕。歌声在暮色中飘荡,承载着三千多个日夜的悲欢,飞向远山,飞向即将升起的月亮。
这三个小时的车程,沉浸在歌声、回忆和这金色的夕阳里,显得格外短暂,也格外珍贵。它像一条时光隧道,连接着过去的懵懂与未来的未知,而此刻,他们正一起,沉浸在这段旅程最温暖的中央。
当大巴车终于缓缓减速,导游提示月亮湾即将到达时,歌声才渐渐停歇。车厢里安静下来,但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情感纽带,将每个人紧紧相连。常明缓缓放下打拍子的手,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仿佛要将这一刻,深深地刻进心底。
车门打开,山野清冽的空气涌入。新的篇章,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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