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走了大半日。
杏花镇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与清溪村的宁静质朴不同，这里屋舍连绵，街巷纵横。
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叫卖声、马蹄声、孩童嬉闹声交织在一起。
充满了浓郁的烟火气与喧嚣感。
历长洲抬着担架，脚步未停，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他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地方。
青石板铺就的大街宽阔平整，两侧商铺林立，挂着各色招牌。
有卖笔墨纸砚的，有卖绫罗绸缎的，还有飘着香气的食铺。
与清溪村的田园风光截然不同。
“厉公子，前面就是镇上最好的医馆‘回春堂’了！”
李二指着不远处一座挂着黑漆牌匾的店铺，声音带着急切。
历长洲点点头，跟着李二快步走到医馆门前。
伙计见两人抬着病人，连忙迎了上来，帮忙将李老汉抬进内堂。
坐堂的老郎中须发皆白，气度沉稳。
仔细为李老汉诊脉后，捻着胡须道：“无妨，是外感邪风入体，郁结于内，老夫开一副汤药，三日后便能好转。”
李二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连忙道谢抓药。
在医馆附近租了一间小院，安置好李老汉。
历长洲见事情稳妥，心中忽然想起了六十年前离去的阿秀。
便对李二说：“你在此照看李老汉，我去打听个故人，晚些回来。”
他带着啸风，沿着大街缓步前行。
向路边的杂货铺老板打听阿秀的消息。
老板想了想，指着镇东方向道：“你说的阿秀老太太？她可是我们镇上的老住户了，就住在前面那条巷子里，儿孙满堂，日子过得好着呢。”
历长洲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期待，循着老板指的方向走去。
巷子深处，一座雅致的小院映入眼帘。
院墙上爬满了牵牛花，开得正盛。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了虚掩的院门。
院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坐在葡萄架下晒太阳。
身形佝偻，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浑浊的眼睛半眯着，享受着午后的暖阳。
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衫，手中拿着针线，正在给怀里的小丫头缝补衣裳。
“请问，这里是阿秀姑娘的家吗？”
历长洲轻声问道。
老妇人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落在历长洲脸上，愣了许久。
手中的针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颤抖着站起身，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是……”
历长洲看着眼前的老妇人，虽容貌已完全陌生，但眉宇间依稀能看出当年阿秀的轮廓。
心中也明白了几分。
他温和地笑了笑：“阿秀姑娘，我是厉长洲，六十年前，在清溪村……”
“厉长洲……”
老妇人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瞬间涌满了泪水。
几十年的岁月仿佛在这一刻倒卷而回。
六十年了，她从青涩少女变成了白发老妪，儿孙绕膝，即将走到人生的尽头。
而他，依旧是少年模样。
眉目疏朗，芝兰玉树。
仿佛停留在了当年的时光里，未曾沾染半点岁月的痕迹。
这份巨大的落差，让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既有重逢的感慨，也有岁月无情的酸涩。
历长洲看着她苍老的模样，心中也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却依旧懵懂。
只觉得时光过得真快，当年那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如今已经老了。
“你还好吗？”
他轻声问道，语气依旧质朴。
阿秀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勉强平复了心绪，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好，都好。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
她转身招呼道：“快坐，我去给你倒杯茶。”
这时，屋里跑出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丫头，梳着两个羊角辫。
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历长洲。
又跑到阿秀身边，拉着她的衣袖：“奶奶，这位厉公子是谁呀？长得真好看。”
阿秀摸了摸小孙女的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历长洲一眼，轻声说道：“是奶奶年轻时朋友的后辈。”
一句话，轻描淡写。
却将六十年的光阴、当年的懵懂情愫、如今的岁月鸿沟，都藏在了“后辈”二字里。
她不敢说破，如今的她，已经知晓，炼气期的修士七八十岁便会气血衰败，绝没有这么长的青春。
也不能说破，眼前的少年，是她曾经青春岁月里最温柔的念想。
可如今，他们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阿秀想提醒历长洲，炼气期修士气血衰败的事情。
但又想，厉长洲作为修士知道的肯定比自己多。
思索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口。
历长洲并未察觉其中的深意，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伸手逗了逗小丫头。
啸风从他肩头跳下，跑到小丫头脚边，摇着尾巴。
小丫头顿时被这只雪白的“小猫咪”吸引，开心地伸手抚摸它的绒毛。
阿秀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
她想起当年收到《长春功》时的欣喜。
想起日夜打坐却毫无所获的失落。
想起看着自己容颜老去、他却依旧年轻的酸涩。
想起最终选择离开的释然。
这一切，都成了过往云烟，消散在六十年的时光里。
她给历长洲倒了杯茶，两人闲聊起来。
阿秀问起清溪村的近况，历长洲一一作答。
说起村里的变迁，说起那些熟悉的村民，语气平和。
他没有问阿秀这些年过得如何，也没有提当年的功法。
只是像老朋友一样，聊着无关紧要的家常。
阳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落在阿秀苍老的脸上，也落在历长洲清秀的容颜上。
时光仿佛在这座小院里交织，一半是岁月流逝，一半是岁月静好。
历长洲坐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阿秀，我该回去了，朋友还在等着我。”
“好，路上小心。”
阿秀点点头，没有挽留，只是目送着他的背影走出院门。
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哀伤与释然。
直到历长洲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她才缓缓坐下，捡起地上的针线。
却再也无心缝制。
小孙女依偎在她怀里，好奇地问：“奶奶，那位厉公子的爷爷，是你很要好的朋友吗？”
阿秀摸了摸孙女的头，望着院墙外的天空，轻声道：“是啊，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朋友了。”
岁月流转，人事变迁。
有些念想，终究只能藏在时光深处。
而历长洲，带着啸风，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心中虽有一丝莫名的怅然，却依旧不懂那份怅然背后的深意。
他只觉得，杏花镇的重逢，让他感受到了时光的力量。
也让他对自己不变的容颜，又多了一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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