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大会的第二天，一张红纸公告，被郑重地贴在了厂区最显眼的宣传栏上，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公告的内容，正是李晓宇在庆功宴上宣布的那个重磅消息的正式落地——关于成立“红星机械厂数控技术研发部”的决定。
公告上，任命李晓宇为研发部第一任部长，并且公布了第一批成员名单。除了技术部的部长张建华作为副部长挂名之外，其余的五名成员，全都是从技术科和生产一线挑选出来的，平均年龄不超过二十五岁的年轻人。
这五个人，都是之前在学习和使用蔡司测量仪的过程中，表现最为突出，对新技术最敏感、最肯钻研的青年才俊。他们的名字能出现在这张公告上，瞬间成了全厂年轻人羡慕和崇拜的对象。
一个专门为了攻克尖端技术而成立的，由总工程师亲自带领的精英部门，就这样，在红星厂的历史上，第一次正式挂牌成立了。
研发部的第一次会议，没有在会议室召开，地点就设在了那台被寄予厚望的小型数控机床旁边。
新上任的五名成员，个个都穿着崭新的工作服，脸上带着激动、紧张又有些忐忑的神情，笔直地站成一排，像是在等待检阅的士兵。
李晓宇没有说太多鼓舞士气的开场白，他直接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身旁的机床外壳，开门见山地说道：“今天，是研发部的第一次会议。我身边的这台机器，就是我们未来的‘教科书’，也是我们第一个要超越的‘敌人’。”
“我们的第一个目标，我已经说过了，就是它最核心的心脏——电主轴。”
他从旁边拿起一张他亲手绘制的结构爆炸图，挂在墙上。“所谓电主轴，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内置了电机的，能够实现超高转速的精密主轴。我们普通机床的主轴，转速能到每分钟两三千转，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而我们眼前的这台机器，它的主轴转速，可以轻松达到每分钟两万四千转！这就是代差！”
“高转速，意味着更高的切削效率和更好的加工表面光洁度。但同时，也带来了三大技术挑战：第一，高速下的动平衡如何保证？任何微小的不平衡，在高速旋转下都会被无限放大，造成致命的震动。第二，温升如何控制？高速旋转会产生巨大的热量，足以让主轴热胀冷缩，失去精度。第三，用什么来支撑它？普通的滚珠轴承，在这种转速下，几分钟就会烧毁。”
李晓宇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几个年轻人的心上。他们脸上的兴奋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座怎样难以攀登的技术高峰。
“现在，我给你们下达研发部的第一个命令。”李晓宇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语气变得无比严肃，“解剖麻雀！”
“从今天开始，你们五个人的任务，就是把这台机床的电主轴，给我完完整整地、小心翼翼地拆解开！每一个零件，都要拍照、记录、编号、测绘！我要你们像对待一件艺术品一样，去了解它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结构。这个过程，就是我们向世界上最先进的技术，学习的第一步！”
“是！”五个人齐声应道，声音响亮而坚定。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研发部的几位成员，几乎是吃住都在车间的这个角落里。
拆解的过程，比他们想象的要困难得多。那根电主轴的结构之精密，装配工艺之复杂，远超他们的认知。每一个螺丝的拧动，每一个部件的分离，都必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而随着拆解的深入，一个个让他们感到震惊和无力的发现，接踵而至。
“部长！快来看！”一名叫王浩的年轻技术员，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主轴内部，夹出了一颗滚圆的珠子，他的声音都在颤抖，“这……这不是钢珠！它太轻了，而且……是白色的！”
李晓宇和张建华快步走过去，将那颗珠子放在手心。那是一种温润的、如同陶瓷般的质感，却又无比坚硬光滑。
“氮化硅陶瓷球……”李晓宇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果然是它。这是特种的陶瓷球轴承，用它来代替钢球，就是为了解决高速下的离心力和温升问题。这种东西，别说江州市，恐怕整个中国，在1990年，都找不到第二家能生产的。”
这个发现，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还没等他们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他们发现，主轴的转子部分，有几个极其微小的配重孔，显然是经过了高精度的动平衡校正。但他们翻遍了整个工厂，也找不到任何一台，能够对达到这种转速和精度的转子，进行动平衡测试的设备。
一个又一个的难题，像一座座大山，横亘在这支刚刚成立的年轻团队面前。他们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从“知道”到“做到”，中间隔着一条多么巨大的鸿沟。
车间里的气氛，一度有些沉闷和压抑。
当电主轴的所有零件，如同科学标本一般，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铺着白布的长条桌上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李晓宇看着这些因挫败感而有些垂头丧气的年轻人，却笑了笑。
“怎么，才刚开始，就被吓倒了？”
他拿起那颗小小的白色陶瓷球，对众人说道：“这些困难，我早就预料到了。如果靠我们自己关起门来就能造出电主轴，那它也就不配称为工业母机的心脏了。”
他走到墙边，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抽出了一份档案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你们的任务，是继续消化和吸收我们拆解出来的这些机械结构知识，把每一张图纸都给我吃透。而这些我们解决不了的难题，就交给我。”
他打开档案袋，将一份泛黄的资料，递给了张建华。
“张叔，您看这个人。”
张建华疑惑地接过资料，只见上面写着一个名字：钱秉义。职务：江州大学机械工程系，教授。研究方向：高速精密轴承与特种陶瓷材料。
“这位钱教授，是国内研究这一领域的顶尖专家。只不过因为一些历史原因，这些年一直被边缘化，在学校里只能教一些基础课。”李晓宇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般的光芒，“我们造不出陶瓷球，但他，一定有办法。”
“晓宇，你的意思是？”
“没错。”李晓宇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穿在身上，“我要亲自去一趟江州大学。我们的‘麻雀’已经解剖完了，是时候，去请一位能带我们读懂天书的‘高人’出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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