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是个古籍修复师，接到那本残破线装书时，指尖先触到了封皮上的凉意。书是从城郊废弃的城隍庙遗址里挖出来的，封面没有书名，只绣着一朵枯萎的曼陀罗，针脚细密得诡异，像是用头发丝缝的。雇主特意叮嘱，书里夹着一面铜镜，务必一同修复，酬劳是普通单子的三倍。
夏知的工作室在老城区的阁楼里，窗外爬着老藤，光线常年昏暗。她将书摊在工作台上，书页脆得一碰就掉渣，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只零星认出“镜中魂”“祭”“替身”几个字。翻到倒数第三页时，一面巴掌大的铜镜从纸页间滑落，“当啷”一声撞在瓷盘上。
铜镜边缘刻着缠枝纹，镜面蒙着一层灰，却异常光滑，能清晰照出夏知的脸。奇怪的是，镜中的她脸色惨白，眼下泛着青黑，比现实里憔悴了太多。夏知以为是光线问题，用软布擦拭镜面，擦到边缘时，指尖被一道细缝划破，鲜血滴在镜面上，竟瞬间被吸收了，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当天夜里，夏知被一阵轻微的“叩叩”声吵醒。声音来自工作室的方向，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敲着木门。她披衣起身，阁楼里一片漆黑，只有工作室的门缝透出微弱的光。推开门时，那道光突然消失了，只有铜镜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镜面反射着窗外的月光，亮得刺眼。
夏知走过去，发现铜镜里的自己正睁着眼睛，嘴角勾起一抹陌生的微笑。她吓得后退一步，再看时，镜中的影像又恢复了正常，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她以为是熬夜太累产生了幻觉，关掉灯回到卧室，却再也睡不着，耳边总萦绕着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阁楼里来回走动。
接下来的几天，怪事接连发生。
夏知发现自己的作息变得和镜中影像越来越像——她明明夜里没出门，早上却会在鞋上发现泥土；她从不戴耳环，耳垂却莫名出现两个浅浅的针孔。更恐怖的是，她开始做同样的噩梦：梦里，她站在一片漆黑的空间里，面前是那面铜镜，镜中走出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穿着古代的襦裙，一步步逼近她，嘴里念着听不懂的咒语。每次梦到关键时刻，女人都会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腕，而夏知总会在这时惊醒，浑身冷汗。
她试图将铜镜扔掉，可每次扔掉后，铜镜都会莫名其妙地回到工作室的工作台上，镜面越来越亮，甚至能照出房间里的角落，那些她从未留意过的阴影里，似乎藏着无数双眼睛。
这天，夏知在修复那本线装书时，终于看清了上面的文字。书中记载，这面铜镜名叫“缠魂镜”，是古代祭祀用的法器，能困住死者的魂魄，还能寻找“替身”——只要让活人的鲜血滴在镜面上，镜中魂魄就能逐渐取代活人的身份，而原主人的魂魄则会被永远困在镜中，成为下一个等待替身的祭品。
书里还画着一幅插图：一个穿着襦裙的女人，被锁链绑在铜镜前，脸色青紫，双眼圆睁，正是夏知梦里的女人。插图下方写着一行小字：“镜祭三日，魂归镜中；替身不死，怨气不散。”
夏知浑身冰凉，她想起自己指尖滴血的那天，正好是三天前。也就是说，再过一天，镜中的魂魄就会彻底取代她，而她将永远被困在镜里。
她发疯似的想要毁掉铜镜，找来锤子，狠狠砸了下去。可锤子落在镜面上，只发出“当”的一声脆响，铜镜完好无损，反而震得她虎口发麻。这时，工作室的门突然自动关上，窗户也被狂风卷起的老藤缠住，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铜镜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夏知听到了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她身后。她猛地回头，看到镜中的女人正站在那里，和她一模一样的脸，眼神却冰冷刺骨。女人缓缓抬起手，夏知发现自己的手也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动作完全一致。
“你该换我出来了。”女人开口了，声音和夏知的一模一样，却带着一股阴森的寒意。
夏知拼命挣扎，想要摆脱控制，可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锁链绑住，动弹不得。女人一步步走向她，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那触感冰冷刺骨，像是摸着一块寒冰。夏知看着女人的脸，发现对方的五官正在慢慢变得清晰，而自己的轮廓却越来越模糊，像是要融入黑暗中。
“我被困在镜里三百年了，”女人轻声说，“你以为你能逃掉吗？你的血，你的气息，早就和铜镜绑在了一起。”
夏知想起书里的记载，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工作台的方向扑去，那里放着她修复古籍用的朱砂和毛笔。女人没想到她会突然反抗，愣了一下，控制出现了片刻的松动。夏知抓起朱砂，狠狠抹在铜镜上，又用毛笔蘸着朱砂，在镜面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封”字。
铜镜发出一阵刺耳的嘶鸣，绿光瞬间黯淡下去。女人的身影扭曲起来，发出凄厉的尖叫：“你不能这么做！我要出去！”
夏知不敢停手，继续用朱砂涂抹镜面，直到整个铜镜都被朱砂覆盖，女人的身影才渐渐消失。房间里的狂风停了，门也“吱呀”一声打开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驱散了阴森的气息。
夏知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浑身都被汗水浸透。她看着被朱砂覆盖的铜镜，心里松了一口气，以为噩梦终于结束了。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天晚上，她在洗脸时，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眼角竟然多了一颗泪痣——那是镜中女人的标志。
接下来的日子，夏知发现自己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古怪。她开始喜欢穿深色的衣服，习惯在黑暗中独处，甚至会不自觉地对着镜子说话。她的朋友们都说她变了，变得阴沉、冷漠，不再是以前那个开朗的夏知。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那面被朱砂覆盖的铜镜，竟然在慢慢吸收朱砂的颜色。每天早上，她都会发现镜面上的朱砂少了一点，露出底下的镜面，而镜中的影像，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像那个穿襦裙的女人。
她知道，镜中的魂魄没有消失，只是被暂时封印了。朱砂总有一天会被吸收殆尽，到那时，女人会再次出来，完成这场未竟的“镜祭”。
夏知不敢再留在阁楼工作室，搬到了一个没有镜子的出租屋。她扔掉了所有能反光的东西，甚至不敢看水面。可每当夜深人静时，她还是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就在她的影子里，在她的呼吸里，在她的血脉里。
她开始失眠，日渐消瘦，脸色越来越苍白，和镜中女人最初的模样越来越像。她去看医生，医生说她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开了安眠药，可她吃了之后，反而会做更恐怖的梦——梦里，她被困在镜中，看着那个女人用她的身份生活，和她的朋友聊天，修复古籍，而她只能在黑暗中挣扎，永远无法出去。
有人说，后来在老城区的阁楼里，发现了一面被朱砂覆盖的铜镜，铜镜旁边放着一本残破的线装书，书页上沾着干涸的血迹。而夏知，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有人说，她躲到了深山里，一辈子都没有再见过镜子。也有人说，她最终还是没能逃过“镜祭”，被镜中的魂魄取代了身份，如今还在某个角落里，做着古籍修复的工作，只是那双眼睛，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只剩下冰冷的空洞。
而那面“缠魂镜”，依旧在等待着下一个替身。或许有一天，当某个不小心滴落鲜血的人拿起它时，这场延续了三百年的镜祭，又会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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