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客房门外,一阵轻叩声响起,苏合压低的嗓音透过门板传来,透着些谨慎。
“老爷?”
金述双眸微微一沉,周身的慵懒敛去,对乐安温声道。
“你且歇着,我与苏合去规划下明日离开的路线。”
说罢,他转身推门而出,跟着苏合穿过狭长廊道,走进客舍深处一间隐蔽的暗房。
这房间是细作提前打点好的密谈之地。
暗房内只点着一盏孤灯,油灯的火苗伴着开门引来的风,轻轻摇曳。
昏黄的光线下,两人的身影被拉长,透着诡谲多计的气息。
苏合率先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带着急切。
“主人,属下已按您的吩咐,与潜藏在图都洲的细作暗面。明日细作便会至民间宣扬‘禁戎令’消息。再待些时日,便会让那些常年与戎勒有生意往来的本地商户,暗中集合,届时大街小巷都会传开觐朝官府不管民生,禁戎令断了活路。”
金述听得了然,悠悠走到桌边坐下,抬眸间,眼底满满的算计与冷冽。
他忽然话锋一转,沉声道。
“商队里那个蠢货,把冲突闹大,失手伤出人命,他处理掉了吗?”
苏合瞳色瞬间冷了下去,脸上闪过一丝凛戾,右手紧紧抵在胸口,躬身应道。
“是,属下已安排牢中之人将他处理,对外只宣称他惧怕护洲队,畏罪自杀。只是……”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金述,眼中满是困惑。
“属下有一事不明。主人,我们是戎勒人,为何还要刻意引图都洲出这‘禁戎令’?这……把我们自己的商队往外推火坑?岂不惹得图都洲人对戎勒更加憎恨,那与大单于复夺图都洲的计划,岂不是背道而驰?”
暗室昏暗的烛光映在金述褐色的眸子上,光影交错间,立刻变得明暗犀利。
“图都洲对戎勒早就积怨已久,多这一点憎恨,算不得什么。”
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而有力。
“大单于欲率戎勒复夺图都洲,这是既定大计。但之前我们戎勒大肆倾寇觐朝边境多地,虽惹得觐朝损兵折将,却也使我戎勒元气受损,如今需恢复兵力。况且眼下正值隆冬,不是征战时节。故现下我们在图都洲搅些浑事,挑拨他们与觐朝的关系,也是为春日复夺图都洲做文战。”
金述眼神深邃如夜,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与谋划,他缓缓拾起桌上棋盘一枚黑棋。
“倘若我们按常理出牌,直接以戎勒名义挑拨图都洲与觐朝,百姓只会觉得我们是外敌煽动,不仅毫无用处,反而会让他们抱团对抗戎勒。”
苏合眉头紧蹙,细细思索着金述的话,顺着金述的思路往下推,有些不确定。
“那主人引图都洲出‘禁戎令’,看似是让戎勒以身入局,成了众矢之的。但往后图都洲严禁戎勒商队往来,我们便可在觐朝与图都洲后续纷争中置身事外。到时无论图都洲百姓如何不满,都怪不到戎勒头上。如此一来,既缓解了戎勒与图都洲的直接矛盾,又能将百姓的怨气全转到觐朝身上,实现矛盾转嫁!”
金述指腹捏着那枚黑棋,顿了顿,显然对苏合的思考颇为满意,一点就透。
他缓缓将黑棋重重压在白棋之上,棋子碰撞发出清脆声响,语气漫不经心的轻松。
“我们先让商队制造些事端,不用太大,够点燃图都洲商户对戎勒商人的火气便好。”
他眸光在棋盘上流转,描摹着无形的布局。
“然后再令我们的细作于民间散播禁戎的消息,百姓本就与戎勒有旧怨,这般说辞,定然一呼百应。”
金述眼底闪过一丝锐利而专注的计谋筹算,褐瞳在昏黄的油灯下明亮一瞬。
“百姓闹着要管,驻守在图都洲的觐朝官府,要么顺应民意,下达‘禁戎令’,要么不下。你且想,若是他们下了这令,图都洲那些赖以与戎勒做生意过活的商户当如何?”
他唇角勾了一勾,语气更加笃定起来。
“图都洲的皮毛与药材,欲卖好价,省下路通费用,十有八九要经我们戎勒商队转卖西域,更甚图都洲虽也产皮毛,可毕竟量少,哪有我们草原上的货大划算?百姓要靠我们戎勒的货物过冬,贵人们追捧戎勒的宝石玉器,和良马,百姓要过冬,商户要谋生,图都洲官府禁了我们,贸易一断,他们会怨谁?”
苏合目光中充满了探究,忽地双眸陡然一亮,语气兴奋起来。
“自然是怨当时下令的觐朝官府!”
金述眼角眉梢瞬间荡开笑意,下巴微抬,带着与生俱来的冷傲。
“如此禁戎令一实施,图都洲与戎勒贸易中断,我们再暗中召集那些与戎勒有旧交情的本地商户,以黑市高价供货,届时我们戎勒不仅能狠赚一笔,填补之前征战的损耗,还能让图都洲人怨声载道。到时再让细作散播言论,说‘戎勒本不愿断了贸易,皆是官府逼迫’,把所有矛头都转移到觐朝官府头上,骂他们决策粗暴,不顾民生,不该出那禁戎令便是。”
苏合眸光愈来愈清明,全然的信服,忍不住继续追问。
“那若是官府看透其中门道,没中圈套,不下这禁戎令呢?”
金述端起桌上的热茶,浅饮了一口,让他语气愈发从容,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控。
“那我们便让细作散播觐朝官府惧怕戎勒,说他们不敢得罪戎勒,连商队闹事都不敢管,皆无能之辈,护不住百姓。这般一来,无论官府下不下令,都讨不到好。”
苏合彻底恍然大悟,重重点头。
“主人这是把‘禁戎令’当刀子,不管觐朝官府下与不下,这刀子最后都扎在他们自己身上!既搅动了图都洲局势,又离间了他们与百姓的关系!”
忽地,金述脸上的笑意敛去,双目划过一丝厉芒,周身气息陡然凛然。
“只可惜,商队那蠢货办事不力,竟闹出了人命!本只想打闹一番,引出商队矛盾,他却这般过火。”
他拳头微微攥紧,语气中满是懊恼与狠厉。
“这一下,不仅让图都洲百姓对戎勒商队怨言变本加厉,还牵连了在图都洲生活的戎勒子民。民间还组了护洲队来严查戎勒人,实在不利我戎勒细作行事!”
他心下愤愤暗忖,可因那蠢货鲁莽,明眼人一看便晓,他身为戎勒人,进图都洲是明显的冒险之举。
但图都洲,他如今是非入不可之地,这里布局着关乎戎勒复夺大计。
不得为,也要为了。
索性只能乔装,借觐朝商队的身份潜入,虽也达成了目的,却多了许多变数。
当然,他这般急切要入图都洲,除了完成任务,也着实担心乐安独自进这图都洲。
金述沉默了片刻,指尖微微收紧,坚决起来。
“眼下先按原计行事,继续搅乱局势,让图都洲百姓与觐朝离心离德。待开春之后,兵力恢复,再一举拿下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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