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香”咖啡馆里弥漫着一股过于用力的精致感。空气里搅拌着烘焙咖啡豆的焦苦、甜腻的香草糖浆，还有某种试图模仿欧洲旧书店的、廉价的皮革香薰味道。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灰尘照得无所遁形，像无数细微的、躁动不安的生命。
林枫坐在靠窗的卡座里，背对着墙，这是一个习惯性的、掌控全局的位置。他面前放着一杯冰水，一口未动。他不需要咖啡因，他体内的神经已经像拉紧的弓弦，对即将到来的会面保持着敏锐的狩猎状态。他迟到了三分钟，刻意地。
三点零五分。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一个身影逆着光走进来，香奈儿的粗花呢外套，经典的黑色与白色交织，包裹着一副年轻而饱满的身体。短裙下是笔直纤细的腿，踩着的一双高跟鞋鞋跟尖得能戳破男人的幻想或者心脏。她摘下脸上的墨镜，露出一张极其漂亮、却也极其傲慢的脸蛋。妆容完美，每一根睫毛都摆放在最恰当的位置，眼神里带着一种被无数追捧豢养出来的、漫不经心的掠夺性。
是她了。宋茜。
她的目光在咖啡馆内扫了一圈，像探照灯，迅速锁定林枫。没有迟疑，她径直走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笃定而清晰，仿佛这地方是她家的客厅。
她在林枫对面坐下，将那只价值不菲的包随意放在一旁，目光毫不避讳地在他脸上身上逡巡，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
“林枫？”她的声音和电话里一样，甜，但裹着冰碴儿，“比我想象的要……有棱角一些。我还以为搞艺术的，都该是些软绵绵的、留着长头发的家伙。”
林枫没接她的评价，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目光像镜头一样，冷静地分解着她的五官、神态、细微的肌肉动作。“宋小姐。你的外套很醒目。”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美还是陈述。
宋茜红唇勾了勾，似乎很享受这种直接。“我喜欢醒目。也喜欢让醒目的事物，为我所用。”她打了个响指，叫来侍者，点了一杯招牌特调，甚至没问林枫是否需要什么。主导权，从一开场她就想牢牢抓在手里。
“说吧，什么私活？”林枫懒得周旋，直接切入核心。他的时间宝贵，不想浪费在富家千金的虚荣游戏里。
宋茜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浓郁的、攻击性很强的香水味扑面而来，不是沈墨浓那种哀婉的奢华，而是更直接、更年轻的欲望味道。“帮我拍个人。我未婚夫，赵坤。”
“拍他什么？订婚纪念照？”林枫故意问，他知道绝不是。
果然，宋茜嗤笑一声，眼神里掠过一丝狠厉：“纪念？我是要给他送终！送他花花公子的生涯终结点。”她压低了声音，但语速快而清晰，“我要你帮我拍到他和别的女人鬼混的证据，越清晰越好，越不堪越好。视频、照片，我全要。”
“抓奸？”林枫靠回椅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玻璃杯壁，“这活儿狗仔队更在行。找我，代价很高。”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为什么找我？”
“因为那些废物拍不到核心！”宋茜有些不耐烦，“赵坤很警惕，去的都是私密地方。我需要最顶尖的人，用最不容易被发现的方式，拿到最劲爆的东西。我打听过，你不仅技术好，而且……很懂得在规则之外做事。”她顿了顿，补充道，带着一种施舍般的语气，“钱，不是问题。你开个价。”
林枫没有立刻报价。他看着她，像在研究一道复杂的谜题。一个即将联姻的千金小姐，不惜重金要亲手给自己的未婚夫制造丑闻。这背后绝不仅仅是感情受挫那么简单。是家族内斗？是利益纠纷？还是这位宋小姐本身就有某种破坏欲极强的癖好？
“为什么？”他又问了一遍，这次问的是更深层的动机。
宋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一瞬间的阴霾，但很快被更炽烈的愤怒和傲慢覆盖。“那不是你该问的，摄影师。你只需要拿钱，办事。或者，”她忽然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种危险的、近乎天真的残忍，“你觉得我的报酬，还不够？”
她的脚尖，在桌子底下，若有似无地，轻轻碰了一下林枫的小腿。动作很快，像触电一样缩回，但那触感明确，带着挑逗和不容置疑的暗示。
林枫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他不是毛头小子，但这种直白而居高临下的“奖励”，依旧像投入汽油桶的一点火星，点燃了他体内某种阴暗的征服欲。他享受这种与危险调情的感觉，尤其是当危险穿着香奈儿，长着一张天使面孔的时候。
侍者送来了她的饮料，一杯色彩斑斓、堆满了奶油和糖屑的东西。她用小勺轻轻搅动着，不再看林枫，仿佛刚才那个大胆的触碰只是无意之举。
“赵坤明晚晚上会去‘铂悦’私人会所。”她舀起一勺奶油，轻轻舔掉，动作带着一种刻意训练过的诱惑，“他的老据点。八点半，他会和一个三流小模特在顶楼露台的私人休息区‘谈事情’。那里私密，但也并非毫无漏洞，尤其是对真正的高手来说。”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片，推到林枫面前，“这是他的照片，常开的车，还有会所的简易地形图。剩下的，看你本事。”
林枫没有去碰那张纸。他看着她，看了足足有十秒钟。咖啡馆里的嘈杂似乎在这一刻褪去，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充满张力的角力。
“双倍市价。”林枫终于开口，报出一个高得离谱的数字，“先付一半定金，事成之后付尾款，交付所有素材。底片当场销毁，不留任何备份。”
宋茜挑眉，似乎对他的狮子大开口并不意外，反而觉得很有趣。“成交。”她答应得干脆，甚至有点迫不及待，“定金今晚就到账。至于‘奖励’……”她拖长了声音，眼神像带着钩子，“看你明天的‘作品’质量。”
她站起身，重新戴上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一个线条完美的、红得刺目的下巴。“别让我失望，林枫。我讨厌失望的人。”
说完，她像一阵香风一样转身离开，没有回头。那只没怎么动过的饮料留在桌上，像一场奢华狂欢后留下的狼藉。
林枫依旧坐在原地，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终于拿起那张纸片，打开。上面是一个男人的多角度照片，长得不错，但眉眼间一股被酒色财气浸染的虚浮。下面是车辆信息和一张手绘的潦草地形图。
一场针对未婚夫的、由未婚妻主导的偷拍陷阱。报酬丰厚，外加一份充满危险诱惑的“额外奖励”。
这很符合宋茜的风格，也符合这座城市光鲜亮丽表皮下的肮脏规则。林枫收起纸片，嘴角噙着一丝冷冽的兴味。这委托，他接了。
并非完全为了钱，或者那个暧昧的“奖励”。而是他嗅到了这背后更复杂、更黑暗的故事气息。这气息，让他着迷。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映出自己没什么表情的脸。他需要准备一些“特殊”的设备，为明晚的会所之行。还需要……
手机嗡嗡震动，一条新信息闯入屏幕，发信人备注是“艾-投行”。内容很短，直接，带着职场精英特有的效率：
“林先生，关于之前的提议。我本周四晚上九点后有时间，可否详谈？地点你定。”
林枫看着这条信息，又想起刚才离开的宋茜，再之前暗房里的沈墨浓，还有那个犹豫不决的苏念卿……他的“客户”们，正从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带着她们炙热的欲望和冰冷的秘密，向他涌来。
他收起手机，最后看了一眼窗外。宋茜正坐进一辆等候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车窗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的一切。
林枫端起那杯早已化掉大半的冰水，将冰冷的液体一饮而尽，仿佛浇熄体内某种躁动的火苗。他站起身，离开咖啡馆，推开门的那一刻，风铃再次作响。
他融入午后刺眼的阳光和熙攘的人流，像一个普通的行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背包里，正装着一段刚刚开始的、危险的共谋。而他的脑海里，已经开始构思明晚的拍摄角度，以及……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好这位宋小姐提供的“漏洞”。
走了几步，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找到那个“艾-投行”的号码，快速回复了几个字：
“周四晚十点，‘浮光’。过时不候。”
发完，他关掉屏幕，嘴角那丝冷冽的弧度再次浮现，低语随风散去：
“又一个……不怕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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