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哲那一声因为极度惊讶而变调的低呼，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在林枫心底激起千层巨浪。
莫罗女士？！她怎么会来这里？！
目标，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以一种极其突兀且高调的方式，直接出现在了眼前！
林枫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他维持着“林慕白”那略带疏离和审视的姿态，目光投向入口处那个仿佛自带聚光灯的女人。
伊莲娜·莫罗。
即使隔着大半个画廊的距离和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冷冽、疏离、却又极具压迫感的气场，依旧清晰无比地传递过来。她不像来参加沙龙的宾客，更像是一位女王偶然巡视自己的领地，或者一件本该陈列在博物馆防弹玻璃后的珍贵展品，突然走下了基座。
画廊主人，一位年轻的海归女老板——已经第一时间带着惊喜又惶恐的笑容迎了上去，态度恭敬甚至带着一丝谄媚。周围的宾客们也纷纷投去注目礼，低声交谈着，目光中充满了好奇、惊艳与敬畏。
伊莲娜·莫罗只是微微颔首，对画廊老板的问候反应冷淡。她并没有摘下墨镜，目光在镜片后缓缓扫过全场，像是在进行某种快速的评估或寻找。她的视线掠过一张张面孔，最终，似乎在不经意间，在林枫的方向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那停顿快得几乎像是错觉，但林枫捕捉到了。那不是一个陌生人对陌生人的随意一瞥，那更像是一种……确认。
心脏猛地一沉。她是冲他来的？怎么可能？！
徐安哲还在旁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天哪……真是伊莲娜·莫罗！她居然会出现在这种小场合……林先生，您今天真是运气太好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能跟她搭上话……”
林枫没有理会他。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评估着眼前的一切是巧合还是陷阱。钟翰文刚在他手下吃了亏，周家正处于惊弓之鸟的状态，伊莲娜·莫罗作为可能的核心关联人，此时最合理的做法应该是深居简出，而不是主动出现在一个可能有潜在危险的公共场合！
除非……她有不得不来的理由。或者，她自信到认为林枫根本不敢、也不能在这种场合对她做什么。
伊莲娜·莫罗在画廊老板的陪同下，开始缓缓地沿着展线移动。她看作品的速度很快，几乎不在任何一件作品前过多停留，偶尔会用极低的、带着东欧口音的英语简短评价一两句，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画廊老板则亦步亦趋，小心地附和着。
她所到之处，人群下意识地微微分开，为她让出空间，仿佛靠近都会惊扰这份冰冷的完美。
林枫站在原地，手中的苏打水杯壁凝结的水珠冰着他的指尖。他没有主动上前，而是像一个真正的观察者，冷静地观察着她的举止、她的习惯、她与旁人保持的绝对距离感。
徐安哲却按捺不住了，他整理了一下领带，压低声音对林枫道：“林先生，机会难得，我过去试试看能不能帮您引荐一下！”说完，不等林枫回应，便鼓起勇气，脸上堆满笑容地迎了上去。
“莫罗女士！晚上好！真是荣幸能在这里见到您！我是徐安哲，安哲艺术的……”他递上名片，语气热情洋溢。
伊莲娜·莫罗的脚步停都没停，墨镜甚至没有转向他，只是她身边一位穿着黑色西装、表情冷硬的助理模样的男人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挡开了徐安哲的名片，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道：“抱歉，莫罗女士不接受未经预约的接触。”
徐安哲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尴尬得无以复加，只能讪讪地退到一边。
这一幕落在周围人眼中，更是为伊莲娜·莫罗增添了几分神秘和高不可攀的色彩。
林枫看着这一切，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果然，戒备森严。
就在这时，伊莲娜·莫罗走到了一组摄影作品前。这组作品的主题是“束缚与自由”，拍摄的是被各种材质包裹、捆绑的人体，但通过光影和姿态，展现出一种扭曲挣扎中的力量感。
她停下了脚步。
这是她今晚第一次在某组作品前停留超过十秒钟。
她微微歪着头，墨镜对准其中一张特写——照片中，模特的嘴巴被黑色的丝绸紧紧勒住，但眼神却充满了愤怒和不屈的呐喊。
画廊老板见状，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莫罗女士，您对这组作品感兴趣？这是青年摄影师……”
伊莲娜·莫罗抬起一只手，轻轻打断了画廊老板的介绍。她伸出另一只手，用戴着黑色丝绒手套的指尖，隔着一段空气，虚虚地描摹了一下照片上那被束缚的嘴唇的轮廓。
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病态的专注和……共鸣？
然后，她忽然转过头——这一次，墨镜明确无误地对准了林枫所在的方向。
尽管隔着深色的镜片，林枫依然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锐利和重量。
她红唇轻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沙龙背景的低声交谈，如同冰珠落玉盘，带着一丝饶有兴味的、冰冷的探究：
“很有趣的视角。告诉我，摄影师先生……在你看来，真正的束缚，是这些看得见的绳索，还是……镜头本身？”
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在了林枫身上！
徐安哲目瞪口呆，看看伊莲娜·莫罗，又看看林枫，完全搞不清状况。
画廊老板也一脸错愕。
林枫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果然认出了他！不是认出“林慕白”，而是认出了他摄影师的身份！她甚至精准地捕捉到了他那身份信息中最核心的特质！
她不是在评价作品，她是在隔着人群，对他进行一场公开的、充满隐喻的试探和挑衅！
林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他知道，退缩就意味着暴露更多的心虚。他迎着那两道穿透墨镜的冰冷目光，向前走了两步，声音平稳，带着“林慕白”该有的、不卑不亢的淡然：
“镜头从不束缚任何人，女士。它只是……诚实地记录下被摄对象自愿或被迫呈现的……所有真实与伪装。”
他的回答同样带着锋利的潜台词，我看穿了你的伪装。
伊莲娜·莫罗墨镜下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是吗？”她轻声反问，语气飘忽，“那或许，你应该来拍拍我。我很想知道……在你的镜头里，我会呈现出哪一种‘真实’。”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在场所有人头皮发麻！
伊莲娜·莫罗，这位极少露面、据说拍摄邀请都被天价和严苛条件挡回的国际级艺术家，竟然主动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独立摄影收藏家”发出拍摄邀请？！尽管这邀请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和……危险的戏弄。
徐安哲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嫉妒和难以置信几乎写在脸上。
画廊老板也彻底懵了。
林枫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这是一个极其明显的饵，香甜，却百分之百带着致命的钩子。
接，意味着主动走入对方可能布下的陷阱。
不接，则意味着当众示弱，并且可能永远失去这个接近核心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电光火石之间，林枫做出了决定。
他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被赏识的荣幸，以及属于收藏家而非摄影师的审视：“莫罗女士的邀请，令人受宠若惊。不过，我的拍摄条件，可能比较……特殊。需要绝对的控制权和最终的成片所有权。”
他反将一军，提出了近乎无理的要求，试图重新夺回一丝主动权，也试探对方的底线。
伊莲娜·莫罗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空气仿佛凝固了。然后，她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像风吹过冰面，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魅力。
“可以。”她干脆利落地答应，仿佛那些条件根本不值一提，“我的助理会联系你，敲定细节。希望你的镜头……足够锋利。”
说完，她不再看林枫，也不再看任何作品，转身，在身边助理的护卫下，径直向画廊门口走去。来得突然，去得也突兀，像一阵冰冷的风刮过，留下满室的惊愕与窃窃私语。
画廊老板慌忙追上去送客。
徐安哲立刻凑到林枫身边，激动得语无伦次：“林先生！您……您真是太厉害了！居然能得到莫罗女士的青睐！这简直是……”
林枫没有听他后面的话。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消失在门口的、冷艳而危险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壁。
助理会联系他？
这与其说是邀请，不如更像是一封……战书。
他拿出手机，飞快地给宋茜发去一条加密信息：
“鱼已咬钩，饵有毒。查她助理的所有信息，特别是最近的行程和通讯记录，要快。”
信息发送成功。
他抬起头，看向画廊窗外伊莲娜·莫罗坐进一辆黑色轿车的背影，眼神深邃冰冷。
这场危险的探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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