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雷霆清算，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成国公、永昌侯等人的倒台，其党羽被三司严密查办，牵连甚广。一时间，帝都官场风声鹤唳，以往对新政阳奉阴违、暗地阻挠的势力，要么噤若寒蝉，要么急于撇清关系，要么则在绝望中酝酿着更疯狂的反扑。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睿国夫人府（原摄政王府别院，皇帝萧景睿特赐改为沈玲珑府邸）及审计司衙署，却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繁忙与有序。
沈玲珑的身体在慕容翊勒令的强制休养和太医的精心调理下，逐渐恢复。她并未闲着，海外归来的功勋与朝堂上的铁腕，为她积累了空前的威望与权力。如今，她手持皇帝与摄政王赋予的“总揽新政财政事宜”之权，审计司的指令出京，几乎无人再敢明面抵触。
新政的深化，进入了快车道。清丈田亩在排除人为干扰后，进度大大加快；《考成法》严格执行，一批有能力、肯实干的官吏得到提拔，冗官冗吏被裁撤；明算科的选拔也为审计司和海政司注入了新鲜血液。
然而，最核心、也最棘手的一役——币制改革，正式拉开了帷幕。
户部衙门内，灯火彻夜不息。沈玲珑召集了审计司、户部钱法堂以及海政司（负责监控海外白银流入）的核心骨干，进行最后的推演。
“新铸银币‘睿元通宝’，成色、重量、规格已最终核定，铸币工坊已全力开工。”户部钱法堂主事禀报道，“首批新币将投放京畿及江南试点。旧币回收，按大人制定的‘火耗贴补’方案执行，严禁地方加征。”
沈玲珑点头，目光投向审计司的孙账房：“市场监控布置得如何？”
“回大人，京畿及各试点州府，所有大型银楼、粮行、布庄、盐号，均已安排暗哨，审计司外围人员亦会密切关注市面物价及兑换情况，每日一报。海政司亦加强了对沿海私铸和白银走私的稽查。”
沈玲珑又看向沈明轩：“市井反应呢？”
沈明轩如今也挂了个海政司探事的职衔，负责民间情报网络，他挠挠头：“老百姓嘛，半信半疑。主要是怕新币不值钱，或者官府说话不算数，兑换的时候吃亏。还有些人在传谣言，说新币里面掺了铅，用久了会发黑。”
“意料之中。”沈玲珑神色不变。货币的信誉需要时间和稳定的政策来建立。她担心的，从来不是普通百姓的疑虑，而是那些掌握着大量资本、有能力搅动市场的豪商巨贾和残余的旧势力。
“重点盯住几家背景复杂、与之前倒台勋贵往来密切的大银号和商帮。”沈玲珑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尤其是‘通汇银楼’和‘江南漕帮’关联的几家票号。他们若老老实实配合兑换则罢，若有异动……”
她眼中寒光一闪，没有说下去，但在场众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新政的利剑，已悬于这些金融大鳄的头顶。
数日后，首批“睿元通宝”正式在京畿及几个江南重镇投放，与旧银两、铜钱并行，并开放官定兑换点。初期，市面还算平稳，百姓虽观望，但官府贴补火耗的政策确实实惠，加之对睿国夫人“审计”之名的些许信任，试探性的兑换逐渐增多。
然而，暗流终究开始涌动。
投放新币的第七日深夜，沈玲珑刚服过药准备歇下，孙账房和沈明轩便联袂求见，脸色凝重。
“大人，情况有变！”孙账房将一份急报呈上，“从昨日开始，京城‘通汇银楼’及其关联的七家票号，突然开始暗中提高旧银兑换新币的‘手续费’，远超市价，变相压低新币价值！同时，他们大量吸纳铜钱，造成市面铜钱流通紧缩，小宗交易受阻，民怨渐起！”
沈明轩补充道：“我这边查到，江南几家由漕帮背景控制的米行和布庄，也开始拒收新币，只认旧银和铜钱，或者将新币计价抬高三成！他们还派人散播谣言，说朝廷发行新币是为了搜刮民财，下一步就要禁用旧银，强推新币，让百姓财富缩水！”
“果然来了。”沈玲珑披衣起身，脸上并无意外之色。这是典型的金融扰乱手段，利用资本和市场恐慌，狙击新币信用。
“他们这是在试探朝廷的底线。”沈玲珑冷静分析，“‘通汇银楼’背后是皇商出身、与诸多勋贵有千丝万缕联系的薛家。江南漕帮更是树大根深。他们想制造混乱，逼迫朝廷暂停币改，甚至修改政策，让他们继续掌控金融命脉。”
“我们是否立刻拿人？”厉寒（奉命带部分暗卫护卫沈玲珑安全）沉声问道，杀意凛然。
“不。”沈玲珑摇头，“抓人容易，但难以根治，反而可能引发更大的市场恐慌。他们敢这么做，必然准备了后手，甚至可能串联了更多势力。我们要……釜底抽薪。”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提笔疾书。
“明轩，你立刻动用所有渠道，做三件事：第一，散布消息，就说朝廷储备了足量的铜钱和旧银，确保兑换顺畅，绝不会让百姓吃亏；第二，揭露‘通汇银楼’和江南漕帮恶意操控市场、囤积居奇的行为，将他们与之前倒台的成国公等人联系起来；第三，找几个信誉良好的大商户，让他们带头公开支持新币，承诺按官价收取。”
“明白！”沈明轩领命，转身就走。
“孙先生，”沈玲珑又看向孙账房，“你立刻调集审计司所有算学高手，连夜核算‘通汇银楼’及那几家关联票号近三年的账目，重点是他们的资本金、存银量、借贷情况以及……可能存在的偷漏税款、非法集资！我要在十二个时辰内，看到能让他们伤筋动骨的证据！”
“是，大人！”孙账房精神一振，他知道，审计司最锋利的刀，又要出鞘了。
“厉寒，”沈玲珑最后吩咐，“调动你能调动的暗卫和京兆尹的人手，严密监控薛家、漕帮在京城的核心人物及其重要仓库、银库。没有我的手令，不许动手，但要确保他们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一两银子也运不走！”
“遵命！”
众人领命而去，书房内只剩下沈玲珑一人。她走到窗边，望着帝都沉寂的夜景，目光冰冷。这不是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而是没有硝烟的金融战争，其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海外的迷雾与巨兽。
慕容翊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将一件厚厚的披风裹在她身上。“需要我出面吗？”他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低沉。
沈玲珑摇摇头，靠进他怀里，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温暖。“暂时不用。这是财政之战，需以财政的手段解决。你的刀，要留在最关键的时候。”她顿了顿，轻声道，“况且，我也想让他们知道，帝国的钱袋子，不是谁都能伸手搅动的。”
慕容翊低头，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愫，是骄傲，是心疼，更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好。依你。”
他知道，他的玲珑，已不再是需要他时刻庇护于羽翼下的女子。她是能与他并肩，共同驾驭帝国这艘巨轮，劈波斩浪的舵手。
翌日，一场针对新币的金融围剿与反围剿，在帝都乃至江南的市场上，悄然展开，其激烈程度，远超寻常商战。而审计司的算盘声，正为这场不见血的战争，谱写着最终的清算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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