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被厚重的工业废气过滤成一种病态的灰黄色,勉强透过地下室客厅高处的通风百叶窗,在地毯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栅。方城早已醒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温暖的被窝。
他站在客厅中央,手中握着一杯冰冷的合成水,目光落在克莱茵紧闭的房门上。杯沿抵着嘴唇,他却只是机械地小口啜饮,喉结滚动间,思绪早已飞向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心。
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回那扇紧闭的卧室门。赵风婷还在里面沉睡。看着她安静蜷缩在床上的模糊轮廓,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方城的心脏。他并非质疑她的能力或决心,而是源自骨髓深处对这片废土残酷规则的认知——每一次踏入黑暗,都是与死神的共舞。王叔倒下的画面,那喷溅的红白之物,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记忆。他不想,也绝不能再让重要的人因他而死在这片污浊的地狱里。
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一种全新的力量感也在他体内奔涌。紫金剑沉甸甸的分量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地狱乱那蛰伏的狂暴触手在血肉中蠢蠢欲动,还有那新生的、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血肉之躯……这一切,都赋予了他前所未有的底气。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只能仓皇逃命、眼睁睁看着至亲惨死的弱小荒民。他拥有了撕碎威胁的獠牙,拥有了守护的臂膀。这个认知,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炬,驱散了他心底那点犹豫的阴霾。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合成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必须保护好她。这个念头,比任何复仇的火焰更加坚定。
“吱呀——”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赵风婷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她身上还穿着那条略显宽大的纯白连衣裙,柔顺的发丝有些凌乱地贴在脸颊,带着刚睡醒的懵懂,像一只误入钢铁丛林的幼鹿。紧接着,克莱茵的房门也“哐当”一声被推开。
情报贩子已经全副武装,换上了方城熟悉的那套行头——沾着可疑油污的宽大风衣,腰间叮当作响的空酒瓶,还有那把闪烁着幽蓝色能量流光的电磁脉冲枪斜挎在身侧。他脸上带着惯常的玩世不恭,但那只湛蓝色的电子义眼深处,却闪烁着一种即将投入行动的锐利光芒。
“早啊,二位!”克莱茵大大咧咧地打了个招呼,目光在方城和赵风婷之间扫了扫,嘴角勾起一丝暧昧的笑意,随即又迅速隐去。
“喂,老K,”方城放下水杯,打断了他可能的调侃,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给她也弄点家伙。”他侧头,朝赵风婷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啊?”克莱茵夸张地瞪大了双眼,那只电子眼都似乎停止了转动,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他几步走到赵风婷面前,弯下腰,试图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严肃一点,但语气里的难以置信和荒诞感怎么也压不住:“不是吧,妹子?你真要去?你知道咱们接下来要干嘛吗?不是去上城区购物,也不是去废墟探险!咱们是要去电子塔的老窝!是要去宰人!宰的还是他们的中层头目!那地方……啧啧,龙潭虎穴都是轻的!一个不小心,小命就得交代在那儿,脑袋搬家都是轻的,搞不好连全尸都留不下!”
他直起身,摊开双手,对着方城做出一个“你疯了吗”的表情:“兄弟,我知道你们恩爱,但恩爱也不至于形影不离到这种要命的程度吧?听哥一句劝,真的!让她在这儿等,安全!我这儿虽然比不上金库,但绝对比电子塔安全一百倍!等咱哥俩提着龙兴那孙子的脑袋回来,再好好庆祝,成不?”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缓解气氛,但眼神里的担忧是真实的。
赵风婷静静地听着克莱茵连珠炮似的劝阻,脸上没有任何动摇。她甚至没有去看克莱茵,只是抬起清澈的眼眸,坚定地看向方城,然后,对着克莱茵的方向,用力地、缓慢地摇了摇头。那眼神里的决绝,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克莱茵张了张嘴,看着赵风婷那副“非去不可”的架势,又看看方城那副“她说了算”的默认表情,最终像泄了气的皮球,重重地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得!算我白说!服了你们这对亡命鸳鸯了!”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转身骂骂咧咧地钻回了自己的房间,“等着!算我倒霉!妈的,还得翻压箱底的货……”
房间里立刻传来一阵更加激烈的翻箱倒柜声,伴随着金属零件碰撞、塑料盒被掀翻的噪音,还有克莱茵压抑着的抱怨:“……靠!放哪儿了……这破玩意儿……应该还能用吧?……啧,便宜那帮孙子了……”
过了好一会儿,克莱茵才抱着一大堆东西,灰头土脸地走了出来。他走到赵风婷面前,把怀里那堆东西“哗啦”一声全堆在茶几上。
“喏!挑吧!看你能用啥!”他没好气地说,指着那堆东西,“这把,‘蜂鸟’型微型电磁脉冲枪,射程近,但近距离能让低级义体瞬间短路,对没改造的‘肉人’也有麻痹效果,后坐力小,适合你这种没经验的。”那是一把造型小巧、泛着哑光黑的手枪,线条流畅。
“这个,‘影牙’仿生碳晶军刀,高频振动切割,削铁如泥,隐蔽性强,别腰上就行。”一把通体漆黑、只有巴掌长的短刃,刀柄温润,刀刃在灯光下流动着幽暗的光泽。
“还有这个,‘壁垒III型’折叠式能量护盾发生器,激活后能形成一面小型护盾,挡几发小口径子弹或者能量束没问题,就是有点沉。”一个巴掌大小、类似厚重怀表的金属圆盘。
“这个,‘静默斗篷’……算了,这玩意儿太高级,你估计不会用……还有这个,‘蜘蛛’吸附手套……算了算了,用不上……”
克莱茵一边介绍,一边拿起那件看起来最厚重的、带着金属肩甲和内置缓冲层的战术背心,不由分说就往赵风婷身上套:“来来来,先把这‘铁罐头’穿上!保命要紧!”他的动作麻利得像个熟练的裁缝,或者说……打包工人。
赵风婷像个听话的洋娃娃,任由克莱茵摆布。战术背心很快套在了连衣裙外面,显得臃肿而怪异。接着是带有护颈功能的合金头盔,克莱茵仔细调整着束带,确保不会太紧。护臂、护膝……一件件装备被克莱茵以惊人的速度固定在赵风婷身上。他甚至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翻出了一副带防眩光功能的战术目镜,强行架在了赵风婷的鼻梁上。
“好了!搞定!”克莱茵退后两步,双手叉腰,上下打量着被自己“武装”起来的赵风婷,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甚至还带着点得意。此刻的赵风婷,从头到脚都被包裹在冰冷的金属和复合纤维里,臃肿得像个移动的弹药箱,或者一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粽子。那身纯白的连衣裙,只剩下裙摆下方一小截还能勉强看到。
方城一直抱着手臂站在旁边,冷眼看着克莱茵的操作。当看到赵风婷最终的形象时,他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额角似乎有黑线滑落。之前的担忧……好像确实有点多余了?这身行头,别说电子塔的普通打手,估计小型能量武器正面来一下都未必能破防。只是这行动灵活性……他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准备准备!”克莱茵拍了拍手,仿佛刚完成一件伟大的艺术品,语气恢复了那种要去郊游般的轻松开朗,“目标——电子塔!出发!”
“等等,”方城开口,声音冷静,“电子塔距离这里多远?我们……就走着去?”他瞥了一眼被裹成粽子的赵风婷,想象着她穿着这身“重甲”在霓虹街跋涉的场景,感觉有点荒谬。
“走着去?”克莱茵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夸张地挑高了眉毛,“兄弟,你也太小看我老K了!咱们可是去办大事的,排面懂不懂?”他嘿嘿一笑,脸上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走到客厅中央,抬手对着天花板做了个手势。
嗡——!
一阵低沉而稳定的机械运转声响起。只见客厅正上方的天花板,厚重的合金隔板如同花瓣般向四周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方形的出口。紧接着,整个客厅的地板——连同他们脚下的地毯和家具——开始平稳而有力地向上抬升!如同一个巨大的升降平台。
方城和赵风婷(虽然行动不便,但还是好奇地转动着戴着战术目镜的脑袋)都下意识地稳住了身形。上升的过程平稳迅速,几秒钟后,头顶刺目的天光倾泻而下,取代了地下室的柔和灯光。
他们升到了地面。这里似乎是某个废弃仓库的内部,空间宽敞,布满灰尘,只有几盏应急灯提供着昏暗的光源。而在他们面前,静静地停泊着一辆极具未来感的跑车。
流线型的车身如同捕食前的猎隼,闪烁着冷冽的银白色金属光泽,表面似乎覆盖着某种能吸收光线的哑光涂层。低矮的车身,夸张的空气动力学套件,无框的鸥翼车门向上微微张开,如同巨鸟舒展的翅膀。车内是深色基调的驾驶舱,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仪表盘和全息投影控制界面充满了科幻感。
“介绍一下,”克莱茵走到车旁,带着一种炫耀般的自豪,轻轻拍了拍光滑的车身,“‘银白之隼’,我的老伙计。今天,就让它载着我们,去给电子塔送份‘大礼’!”他打了个响指,鸥翼车门完全向上掀起,如同展开的羽翼。
克莱茵走到后排,非常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美丽的女士,请上车。希望这身‘铠甲’没影响您的优雅。”他半开玩笑地说着,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行动不便的赵风婷,将她塞进了宽敞的后排座椅。方城则沉默地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座椅完美地包裹住身体,触感冰凉而舒适。
克莱茵坐上驾驶位,车门缓缓合拢,将外界的空气和声音隔绝了大半,只剩下引擎启动时那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嗡鸣。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副造型极其前卫、镜片边缘闪烁着数据流的墨镜戴上,手指在悬浮于方向盘上方的全息界面上快速点了几下。
“坐稳了!”他嘴角勾起一个兴奋的弧度。
嗡——轰!!!
低沉的嗡鸣瞬间转化为狂暴的咆哮!废弃仓库尽头那扇沉重的合金卷帘门刚刚升起一条缝隙,“银白之隼”就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银色闪电,瞬间撕裂了昏暗的空间,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缝隙中激射而出!强大的推背感将方城和赵风婷狠狠地按在座椅上。
车子汇入霓虹街的主干道,如同一条灵活的银鱼在钢铁洪流中穿梭。克莱茵的驾驶风格狂野而精准,每一次变道、每一次加速都带着一种近乎炫技的流畅。他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或者说,是全息界面),车身在密集的车流和悬浮轨道间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规避动作,引得周围一片刺耳的刹车声和愤怒的鸣笛。
“呜呼——!”克莱茵兴奋地怪叫一声,单手操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得意地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沉默的方城,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如同孩童得到心爱玩具般的快乐,“怎么样,兄弟?帅不帅?带不带劲?这推背感!这操控!比那些上城区的娘娘腔开的悬浮棺材强一万倍吧?”他完全沉浸在这速度与激情的快感中,仿佛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不是龙潭虎穴,而是某个风景宜人的郊外公园。
方城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霓虹扭曲的街景,感受着身下这头钢铁怪兽的咆哮,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他的心思,早已飞向了前方。
大约二十分钟后,狂野的飙车之旅接近尾声。克莱茵一个漂亮的甩尾,将“银白之隼”稳稳地停在了一处相对空旷的街角。他摘下墨镜,指向街道尽头。
“喏,到了。”
方城推门下车,目光瞬间被眼前的建筑攫住。
电子塔的总部,并非想象中直插云霄的摩天大楼,而是一座巨大、粗粝、充满压迫感的堡垒式建筑。它由厚重的、未经打磨的深灰色合金板材粗暴地铆接堆砌而成,表面布满了防御性的棱角和凸起的炮台基座,风格粗犷而野蛮,与霓虹街其他流光溢彩的建筑格格不入。整座建筑在灰霾的天空下反射着冰冷、刺眼、毫无温度的死光,如同一头匍匐在钢铁丛林中的狰狞巨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凶戾气息。建筑顶端,一个由扭曲齿轮和闪电符号构成的巨大立体徽标——“电子塔”的标志——缓缓旋转着,投射下令人不安的阴影。
浓烈的、混杂着劣质机油、金属锈蚀、汗馊味以及某种劣质兴奋剂甜腥气的浑浊气息,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隐隐从建筑敞开的巨大合金门洞内飘散出来,冲击着人的感官。
复仇的烈焰瞬间在方城胸中升腾!龙兴!就在这里面!王叔的仇,就在眼前!
嗡!
紫金剑古朴沉重的剑身瞬间撕裂空气,从脚下的阴影中跃出,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冰冷的剑锋在死光下闪烁着不祥的暗紫色光泽。同时,他后背的衣物一阵不自然的蠕动,四根深红色、布满骨刺和狰狞吸盘的血肉触手破体而出,带着硫磺与血腥的浓烈气息,如同苏醒的深渊巨兽般在空气中狂舞、蓄势待发!一股狂暴而原始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冰冷!
“等等!等等!兄弟!冷静!!”克莱茵刚把赵风婷从后座“挖”出来,就看到方城这副要屠城的架势,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冲过来,一把按住方城握剑的手臂,声音都变了调:“喂喂喂!你要干嘛啊?!咱们是文明人!是来执行精准‘斩首’的!不是来清扫电子塔的!杀龙兴!目标只是龙兴!不是把这破楼里的几百号人全屠光啊喂!”他语速飞快,额头上都急出了冷汗。
方城动作顿住,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转向克莱茵,瞳孔深处似乎有金芒一闪而逝,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耐和疑惑:“你觉得……我们打不赢他们?”他的声音低沉,充满了绝对力量的自信。地狱乱的力量在血肉中奔涌,紫金剑的寒意直透骨髓,他有信心将这钢铁堡垒撕开一道口子。
“那……那倒不是!”克莱茵被他那眼神看得心里发毛,连忙摇头,但依旧死死按着他的手臂,“凭你现在的本事,加上我的‘一点点’技术支援,把这破塔拆了都有可能!但是……”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种“你太年轻”的无奈表情,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说:“兄弟,你想过没有?这电子塔……它就是个现成的、带刺的、但位置绝佳的……窝啊!只要你干掉了龙兴,再稍微……嗯……展示一下你刚才那种‘友好交流’的方式,把这帮乌合之镇压服了,以后这电子塔,不就是你的了吗?”
他松开方城的手臂,双手比划着,眼中闪烁着精明的算计:“想想看!控制了这个地盘,人手、情报、资源、甚至通往某些灰色地带的渠道……唾手可得!比你在荒民区当个独行侠强一万倍!以后要查什么,要办什么事,甚至要找冰原的麻烦,是不是都方便多了?这叫鸠占鹊巢……啊呸,这叫资源合理利用!战略眼光!懂不懂?”他试图用未来的蓝图来平息方城此刻沸腾的杀意。
方城眉头紧锁,眼中激烈的金芒缓缓褪去,恢复了深潭般的漆黑。他沉默了几秒,目光扫过眼前这座散发着凶戾气息的钢铁堡垒,又看了看旁边被裹得严严实实、正努力站稳的赵风婷,以及一脸“信我没错”表情的克莱茵。最终,那股强行破关、血洗一切的冲动被更现实的考量压了下去。
“……麻烦。”他低声咕哝了一句,手腕一翻。嗡!紫金剑化作一道暗紫色的流光,瞬间沉入脚下的阴影,消失不见。背后狂舞的深红触手也如同收到指令的毒蛇,带着不甘的嘶嘶气流声,缓缓缩回体内,只在破损的衣物上留下撕裂的痕迹。那股令人窒息的狂暴杀意,也随之收敛。
“这就对了嘛!”克莱茵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冷汗,脸上重新挂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走走走,看我老K用文明人的方式搞定!”
他整了整自己的风衣,昂首挺胸,仿佛不是去闯龙潭虎穴,而是去参加上流酒会,闲庭信步地朝着电子塔那敞开的、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合金大门走去。方城收敛了外放的锋芒,眼神却锐利如鹰隼,默默地跟在克莱茵侧后方一步的位置,如同最忠诚也最危险的影子。赵风婷则努力迈动被厚重护具束缚的双腿,紧紧跟在方城身后。
踏入电子塔内部,一股更加浓烈、混杂着汗臭、机油、劣质烟草、兴奋剂、呕吐物以及金属锈蚀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第一层是一个巨大而混乱的空间,挑高足有十几米,但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高悬的、接触不良的氖灯管提供着惨白而晃动的照明。空气污浊得如同粘稠的液体。这里与其说是帮派总部,不如说更像一个巨大的、毫无秩序的贫民窟和垃圾场的混合体。
随处可见形态各异的荒民和低级帮众。有的穿着破烂的工装,靠着冰冷的合金墙壁瘫坐着,眼神空洞麻木,手臂上插着透明的输液管,正贪婪地吸食着某种冒着泡的浑浊液体;有的三五成群围在一起,用自制的简陋设备进行着粗劣的义体改造手术,电焊的火花四溅,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的味道,伴随着压抑的痛呼和粗野的咒骂;更多的则是如同行尸走肉般在巨大的空间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或躺或卧在肮脏的地面上,身下铺着辨不出颜色的破布。角落里堆满了各种废弃的义肢零件、锈蚀的金属板、空酒瓶和食物残渣,散发着阵阵恶臭。震耳欲聋的廉价电子音乐从几个巨大的破旧音箱里狂轰滥炸出来,混合着各种粗俗的叫骂、狂笑和痛苦的呻吟,形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海洋。
这里就是电子塔的底层,充斥着被遗忘的渣滓和随时可能被消耗掉的炮灰。
克莱茵目光扫视了一圈,很快锁定了一个目标——一个靠在墙角、正用一把小锉刀打磨着自己手臂上劣质合金护板的年轻男人。那男人一脸戾气,眼神凶狠,显然在这底层混混里算是有点“地位”的。
克莱茵脸上堆起人畜无害的笑容,几步走过去,自来熟地一把搂住那男人的肩膀:“嘿,哥们!忙着呢?跟你打听个事儿呗?”
那男人被打扰,极其不爽地转过头,看到克莱茵那张陌生的、还带着笑意的脸,以及他那身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装扮,眼中瞬间充满了警惕和鄙夷。他用力一抖肩膀,甩开克莱茵的手,恶声恶气地骂道:“操!你他妈谁啊?哪来的瘪三?滚一边去!龙哥在哪关你屁事!”
他的声音很大,立刻引起了周围几个同样无所事事的混混的注意,他们停下手中的活计,或站或坐,抱着手臂,脸上带着看好戏的戏谑表情围了过来。
方城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一步踏前,动作快如鬼魅,根本没给那男人任何反应的机会。一只覆盖着健康小麦色皮肤、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扼住了男人的咽喉,将他整个人如同拎小鸡般硬生生地从地上提了起来!
“呃……嗬……”男人双脚离地,惊恐地瞪大双眼,双手徒劳地去抓方城的手臂,却如同蚍蜉撼树。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龙兴那个畜生,在哪?”方城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钢针,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噪音,清晰地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那声音里蕴含的杀意,让空气温度骤降。
“我……我不知道……咳……我真不知道……”男人被扼得几乎窒息,眼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声音嘶哑颤抖,“放……放开我……你们……你们敢在这里闹事……这里是电子塔……你们死定了……”他试图用帮派的名头恐吓,但颤抖的尾音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恐慌。
“呵。”方城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手臂猛地发力一甩!
砰——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伴随着清晰的骨裂声!
那男人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砸在旁边的合金墙壁上!他左臂那条覆盖着廉价金属外壳的义肢在与墙壁撞击的瞬间扭曲变形,内部线路爆出刺眼的电火花!巨大的冲击力更是让他左胸的肋骨瞬间塌陷下去好几根!他贴着墙壁滑落在地,蜷缩成一团,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口中不断涌出血沫。
这血腥暴力的一幕,瞬间震慑了全场!
原本嘈杂的音乐似乎都被人下意识地调低了音量。那些围观看戏的混混脸上的戏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看着在地上痛苦抽搐的同伴,又看看那个如同魔神般矗立在原地、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男人,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方城甚至没有再看地上哀嚎的男人一眼。他缓缓转身,面向这片巨大而混乱的空间。嗡!紫金剑再次从阴影中跃入他的掌心,沉重的剑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同时,他后背的衣物猛地撕裂!四根深红色、布满骨刺和狰狞吸盘、如同来自地狱的血肉触手再次破体而出,带着硫磺与血腥的浓烈气息,如同狂舞的毒蛇般在空气中肆意伸展、蠕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亵渎感和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一股混合着原始暴戾和深渊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般以方城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你们可能没搞清楚状况。”方城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清晰地回荡在死寂下来的巨大空间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死亡宣告,“我不是迷路的游客,也不是来做生意的。我不在意要不要杀光你们,也不在乎这里是电子塔还是地狱之门。”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惨白的脸,紫金剑的剑尖指向地面,粘稠的深红色能量在剑身的太古符文上流转,地狱乱的触手发出低沉的、如同巨兽喘息般的嘶鸣。
“现在,”方城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告诉我——龙兴!在!哪?!”
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地上那个男人痛苦的呻吟在回荡。所有混混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每一个人的心脏。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从角落里传了出来:
“我知道他在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说话的是个少年。他蜷缩在堆积如山的废弃金属零件后面,身影几乎被阴影吞没。他慢慢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他穿着同样破旧的灰色工装,身形单薄,低着头,厚重的、油腻的黑色刘海几乎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苍白消瘦的下半张脸和紧抿的嘴唇,整个人透着一股阴郁、死寂的气息,与这喧闹堕落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抬起头,厚重的刘海缝隙中,隐约可见一点冰冷的、非人的微光一闪而逝,像是某种劣质电子眼的反光。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清冷,却又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恐惧的空气,径直飘向方城:
“我可以带你们去。但是……”他顿了顿,被刘海遮挡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人群,牢牢锁定在方城身上,“……你能带我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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