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掌柜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被顾非真邀约。
她精心打扮,一改往日妖娆之气,从头到脚曼妙清秀,像束随风微摆的玉兰,白光耀眼。
待登上留仙楼的二楼雅阁,薛大掌柜站在门外,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笑意,如吐了花蜜的花儿甜腻娇羞。
“请进。”顾非真的声音自门内传来。
薛大掌柜立刻庄重的推门而入,微微欠身,浅笑着低低唤了一声:“顾掌院。”
“恩。”顾非真端坐在月样杌子上,眉目清冽的瞥了眼薛大掌柜。不再多言。
薛大掌柜抬手抚了抚耳鬓碎发,掩饰不自觉地羞赧与尴尬,道:
“昨日殿选,多谢顾掌院提携。我......”
顾非真淡淡打断:
“太医令药理精湛,准确无误的品出我药方内,各类药材与用量,加之你医馆报价最低,理应选择你们。”
“话虽如此。
但苏千誉苏娘子与您颇有交情。
她的医馆报价与我们益源只差毫厘,已达到户部给出的最低范围,同样有被选上的机会。
太医令说圣人一直很信任您。您却在圣人询问意见时放弃了她。
这对我对益源而言,是莫大的幸运,是不可忽视的人情,怎能不心怀感激呢。”
薛大掌柜字句软糯婉转,玉手斟茶一杯,送到顾非真面前,见其不动,向前送了送,娇娇道:
“我先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昨日太医令还交代我,说尽快择吉日,请您好好一叙呢。届时......”
忽然,门被人从外面大力踹开。
薛大掌柜惊愕中手一抖,茶水溅落在顾非真麻色衣袍上,晕染出几滴水痕。
“好啊。你们还真是一丘之貉!”苏千誉怒目圆瞪,愤愤的跨门而入。
她指着薛大掌柜的鼻子,对顾非真满眼失望的嗤笑道:
“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薛大掌柜来不及为顾非真擦衣,仅听这两句话已是忿然,厉声道:
“你是外邪侵体了吧,胡言乱语什么呢!”
苏千誉目光孤绝的投向顾非真,讥讽道:
“她是谁的人,你看不出来?你真不挑啊。”
顾非真波澜不惊的脸上浮现一抹不悦,冷冷道:
“秉公办事而已。你质问的很没道理。
你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看你方才举动,是早知我们在此?”
薛大掌柜回过味儿来,“你跟踪我们?”
苏千誉鄙夷一笑,悠悠道:
“跟踪多没意思啊。凑到一起,直接看一场好戏岂不快哉?”
“你......你怎么能......”薛大掌柜这才明白,原来今日与顾非真相约,完全是苏千誉暗中用计。
她回想起自己得到顾非真邀请后的沾沾自喜,不禁恼羞成怒,欲搜罗几句话骂回去,忽听得顾非真斥责:
“苏千誉,你太过分了。我与薛大掌柜清清白白。你休要胡乱攀缠。”
苏千誉音调更高道:
“是你得陇望蜀,薄情寡义!
我以为我们这段时间经历了许多,至少算得上患难知己。
还少丹的药用与开拓价值,是我先与你聊起。
我以为昨日殿上你必选我的医馆。结果......”
顾非真冷若冰霜道:
“我按圣人旨意做事,岂能为你废公。
至于情谊,我欣赏你的机敏与胆识,愿意相交,却无其他更深的心思。你误会了。”
此时,薛大掌柜阴沉的脸色荡然无存,眼尾挂着扬眉吐气的爽快,道:
“哟。我越听越不明白了。妹妹是爱上了?
可我瞧着顾掌院不染尘埃,修行大道,不会轻易动凡心啊,
你这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吗?我该说什么好呢?
“不如归去?”
“是我眼瞎,是我自作多情。是我错付!”苏千誉不理一旁的嘲笑,眼眶泛起红润,如遭遇风催雨折,一触碰便萎萎凋零的花朵。
她深吸口气,保持着最后的傲然,对顾非真道:
“你喜欢蝇营狗苟、寡廉鲜耻之辈,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还少丹所需的肉苁蓉,我们裕康已有他用,不予供应。你们另寻卖主吧。”
薛大掌柜了如指掌的哼笑一声,道:
“肉苁蓉盛产西北,你确实便于控制销路。但这次你要失望了。
昨日,太医令已发现能替代肉苁蓉功效的药材。它们可轮不到你插手。”
苏千誉凄凄哀婉的目光陡然一变,如削铁如泥的锋刃,斜抛向薛大掌柜,道:
“我说凭太医令蚍蜉戴盆,素日不钻学究,专心应酬的脑子,怎会正确辨出药材?好啊,原来你们两个早就狼狈为奸!
接着,她厌恶的看了眼对面两人,鄙夷道:
“太医令真够大度,把你送来送去不嫌弃。
不过也是,外室玩物罢了,给谁都不耽误玩。
但我劝你收敛点,千万不要把自己玩坏了。一双破鞋无法修补时,就只有被扔出去,让乞丐与流浪的狗叼玩的份儿。”
薛大掌柜最忌讳别人提她的出身。
自甘堕落、以色侍人是她活下去的本领,如影随形,又巴不得匿影藏行。
她桃花似的容颜被气得煞白,不服的走近苏千誉,想在姿态上压过一头,但学不了对方的盛气凌人,任凭如何提气儿,总会带着点久呆风月场软媚无骨。
“是你先撕破脸。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玩意!
吵吵嚷嚷为名利,时时刻刻忙算计,算来算去漏了自己。好玩吗?
你出身比我干净比我高了不起?
徐浪家破人亡的根源是你使的鬼蜮伎俩。你就是个佛口蛇心、卑鄙下流的东西。”
薛大掌柜自以为说的话,足以挫到苏千誉锐气,得意的昂首挺胸,挑衅相望。
“是呢。所以你要小心点。徐浪完了,下一个就是你。”
苏千誉趾高气扬的抬抬下颌,食指狠狠戳向薛大掌柜的右肩,唇舌如淬了毒的利箭,动一动便可将挑衅的人刺穿。
薛大掌柜肩膀一阵酸痛,猝不及防的向后倒退两步。
眼见苏千誉夺门而出,她怒不可遏,却不敢追上去。
她明白,自己口舌之争不占上风,动手一样赢不了,只得憋屈的连连跺脚。
薛大掌柜楚楚可怜的走近顾非真,想要寻求一点安慰,道:
“真是头回见如此刁蛮的女人。难怪顾掌院不喜。
不过,我们阴差阳错相聚,未必不是真缘分。不如我请您喝一杯。”
顾非真略感讶异,问:“不怕她害你?有心情吃喝?”
薛大掌柜不屑的笑笑,走到桌前重新斟好两杯茶,慨叹道:
“真想对我、还少丹做手脚,她就不会说出来了。
做贼暗算不都是偷偷摸摸的吗?大张旗鼓的宣告最蠢。
她是气不过,说狠话自我安慰罢。
算计人哪有那么容易呢。一步一步,费心思的很。”
“有一言你说的很对。不如归去。”顾非真疏冷的声音响起。
“您......”薛大掌柜欲撩拨两句,转身时一愣。
偌大的室内只剩她一人。
她托杯的手一垂,茶水倒洒在地,失落的走到门口观望,恰见侍婢走来,问道:
“你看到一个身着麻色衣袍的男人下楼了吗?”
侍婢摇摇头道不曾,接着恭敬提醒:
“娘子,我们苏东家说,一会儿您不要忘记付账,否则别怪她扣留您洗碗刷筷。”
其实,苏千誉引吭一鸣后并未走远,而是躲在留仙楼对面小巷内,遥遥望着。
见顾非真从大门走出,向她的方向走来,不禁绽出甜甜的笑。
“很快嘛。我以为要再等等呢。”苏千誉背脊贴上青砖墙壁,一阵清凉舒爽钻进肌肤里。
“有必要吗?”顾非真站在背光的阴影中,与她面对面,半臂之遥。
苏千誉深以为然的挑挑眉,道:
“当然。方才一出戏,可打消她对肖钭暴露的怀疑,让她放松警惕,不会想着杀人灭口。
从而放手去用锁阳、熟地黄炼制,便于我关起门来打狗。
我走后,她有没有说什么?”
顾非真颈项微微前倾,目光落在苏千誉的眉宇间,深邃的瞳仁内,似有不明的情绪,揉杂在一起,与说出的话一样混沌不清,难分悲喜:
“她说你是她见过的最刁蛮的女人。
我很好奇,你怒斥我时的眼中含泪,是纯粹的表演,还是假戏真做?”
苏千誉盯着眼前骤然放大的脸,短暂怔忪后,转身挡去脸上若隐若现的悸动,向巷子深处走去,同时回道:
“假作真时真亦假。您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
我也好奇,您大可不必帮我淌这浑水,为何舍命陪君子?”
顾非真跟随在旁,瞥了眼苏千誉侧脸,道:“我答应过你,还少丹一事会负责到底。言而有信,为人之本。
而且,成大事者,少有君子。你恰恰不是君子。
你是一个有价值的人,也让我对价值二字有了新的认知。”
苏千誉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顾非真顿了顿,平静道:
“价值,有很多种样子。
不仅是金钱。
一切关系维系的根本是价值。
目前,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对我有价值,值得我去帮的人。”
苏千誉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应如何回应。
他的每一句,皆超出了她的预期。
甚至让她忽然从中,莫名感受到一股,如秋日江流挟着萧萧暮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悲凉与愁倦。
好似看透生死,历经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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