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巴。
就是米饭烧焦了的那种。
当这两个字通过同声翻译，清晰地传入演播厅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时，所有声响戛然而止。
整个空间陷入了一种比刚才更加诡异的，长达五秒钟的绝对寂静。
导播间内，刚刚才因为稳住场面而松了口气的地中海导演，手里的对讲机“啪”一声掉在了控制台上。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眼珠子瞪得滚圆。
“翻……翻译错了？一定是翻译错了吧？！”
他抓住旁边助理的肩膀，失态地疯狂摇晃。
“他要的是什么？某种高级古代米的别称吗？是叫‘锅巴’的顶级食材吗？”
助理快被摇晕了，哭丧着脸核对了好几遍：“导演……没错，发音和汉字都对得上，他要的……就是锅巴。”
“八嘎！”
导演一声怒吼，震得整个导播间嗡嗡作响。
现场。
死寂过后，是再也压抑不住的，如同潮水般蔓延开的窃窃私语。
以及，毫不掩饰的嗤笑。
“锅巴？是我理解的那个锅巴吗？食堂阿姨忘了关火才会出现的玩意儿？”
“疯了吧这个华国人？这是亚洲厨神大赛！不是来搞笑的吧？”
“我明白了！他是想哗众取宠！用这种方式来博取关注度！”
那个之前被陈元一句话噎死的络腮胡厨师，此刻终于找回了场子。
他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双臂抱在胸前。
他用日语大声对身边的人说，确保每个人都能听到：
“看到了吗？这就是没有底蕴的厨师。”
“当我们在思考如何用越光米、秋田小町米展现米饭的极致甘甜时，他却在想着用残渣投机取巧。”
“可悲！”
那几个棒子国来的花美男厨师，笑得最开心。
为首的金在宇对着镜头，轻蔑地摇了摇手指。
“米饭，是我们韩餐的灵魂。石锅拌饭的锅巴，是温度与时间的艺术。但那是作为点缀，是为了增加口感的层次。”
“直接拿锅巴当主题？哦，我的上帝，这是对大米最大的不尊重。”
他说话时，还不忘给镜头一个帅气的wink。
场边的丁晓曼和江语希，两张精致的小脸已经急得通红。
“小师叔到底在想什么啊！”
“老师他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池志范捂着脸，缓缓蹲了下去，感觉昨晚的酒又一次冲上了天灵盖。
完了。
彻底完了。
这下不是砸场子了，这是当着全亚洲的面，公开自爆。
他甚至不敢去看评委席旁，那三位“传奇见证官”的表情。
摄像机镜头非常懂事地缓缓移了过去。
“烧鸟仙人”依旧阖着眼，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已然入定。
“寿司之神”的弟子，嘴角那丝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失望。
他轻轻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这场比赛已经提前失去了悬念。
唯有那位被誉为“天妇罗之魂”的老者。
他那双始终半眯着的，如古井般浑浊的眼睛，在听到“锅巴”二字时，眼皮极其细微地抬起了一丝缝隙。
一道锐光在眼底一闪而逝。
风暴中心的陈元，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他只是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脸上的笑容温和依旧。
“请问，有吗？”
那个被他提问的年轻工作人员，已经快哭了。
他求助地看向匆匆跑过来的地中海导演。
导演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按规矩，食材区有什么，选手就用什么。没有的，一概不提供。
可现在，全亚洲的镜头都对着呢。
如果他拒绝，这个华国选手完全可以说比赛不公，限制他的发挥。
如果他同意……他上哪儿去给他找锅巴？难道现在让后厨现烧一锅饭，然后故意烧焦吗？
这叫什么事儿！
“这个……陈元先生……”
导演擦着额角的汗，斟酌着词句。
“您确定，您要用锅巴来完成一道以‘米’为主题的料理吗？恕我直言，锅巴在我们的理解里，通常被认为是烹饪失败的产物……”
“失败？”
陈元笑了。
他终于不再看着工作人员，而是转过身，第一次正视全场所有的镜头和选手。
“导演先生，我想你误会了。”
“你们认为的失败品，在我看来，恰恰是米饭这种食材，在经历了水与火的试炼后，升华出的灵魂。”
他的声音不响，却有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整个演播厅的嘈杂都为之一静。
“一锅米饭，最上层的，寡淡无味；中层的，软糯香甜。”
“而最底层的，接触着最高温的火焰，承受着所有米粒的重量，它将所有的水分蒸发，将所有的淀粉转化为焦糖，将米粒本身的香气浓缩、提纯、升华……”
“那一片金黄，是火的印记，是米的精华。”
“你们管它叫失败品。”
陈元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平静而深邃。
“我们，管它叫‘饭焦’，是整锅饭的‘魂’。”
一番话，说得现场鸦雀无声。
导播间里，地中海导演愣住了。
周围的选手们，也愣住了。
他们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样……近乎于哲学的角度，去解读一片烧焦的米饭。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
不不不！这一定是歪理！他在狡辩！
“说得比唱得好听！”络腮胡厨师再次发出不屑的冷哼，“理论终究是理论！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用一堆‘灵魂’，做出能吃的菜来！”
导演被陈元这番话说得骑虎难下，他咬了咬牙，对着对讲机低吼：
“去！去后台员工食堂问问！看看今天中午的饭，有没有剩下的锅巴！不管好坏，弄一点过来！快！”
他决定了，就让他做！
他要让全亚洲的观众都看看，这个狂妄的华国小子，最后会端上一盘什么样的笑话！
很快，一名工作人员端着一个不锈钢托盘，飞奔回来。
托盘上，放着几块黑黄相间、厚薄不均、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完全碳化成黑色的……锅巴。
那是员工食堂大锅饭的产物，卖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哈哈哈！”
看到这盘东西，金在宇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全场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哄笑。
这就是他要的“灵魂”？
这分明是厨房垃圾桶里该待着的东西！
工作人员自己都觉得丢人，红着脸把托盘放到陈元的操作台上。
“先生，您要的锅巴……只有这个了。”
所有人都以为，陈元看到这盘“垃圾”，会愤怒，会抗议，会放弃。
然而，陈元只是低头看了一眼。
然后，他拿起一块，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最后，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很好。”
他抬头看向导演，语气诚恳。
“谢谢。”
“就是这个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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