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西边的天际染成一片凄艳的橙红。苏轶与惊鸿二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崎岖的土路上。惊鸿的斗笠压得很低,步伐轻快而稳定,仿佛这漫长的路途于他不过是闲庭信步。而苏轶,尽管双腿如同灌了铅,脚底磨出了水泡,每一次落地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依旧咬牙坚持着,没有发出一声抱怨。
公子扶苏可以娇贵,但流亡者苏轶不能。
惊鸿偶尔会停下,看似随意地辨别方向,或蹲下检查地面、植被的痕迹。苏轶注意到,他选择的路径往往是人迹罕至的小道,却能巧妙地避开沼泽和难以攀爬的陡坡。这个人,对野外生存的精通程度,远超寻常游侠。
“歇一刻。”惊鸿在一处背风的山岩后停下,从腰间解下一个皮质水囊扔给苏轶,自己则拿出一个粗布包,里面是几张同样干硬,但似乎掺杂了某种草籽的饼。
苏轶接过水囊,道了声谢,小口地喝着。水带着皮囊特有的味道,却甘冽无比。他学着惊鸿的样子,慢慢啃着那草籽饼,味道比麦饼更粗糙,却似乎多了一丝耐饥的实在感。
“惊鸿兄似乎对此地极为熟悉。”苏轶试探着开口,打破了沉默。
惊鸿嚼着饼,目光投向暮色渐合的远山,声音平淡:“走过几次。”他顿了顿,补充道,“乱世求生,多认得几条路,总不是坏事。”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苏轶心中一动。乱世……这个词从眼前这个身份不明的人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冰冷的现实感。他不再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如同他一样。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四野陷入一片沉寂,只有风声和不知名虫豸的鸣叫。他们没有生火,靠着岩石坐下,寒意渐渐侵袭。
“给你。”惊鸿忽然又递过来一样东西,是一小撮揉碎了的、带着清香的草叶,“嚼了,敷在脚上,明天会好受些。”
苏轶一怔,接过草药,依言行事。草叶入口苦涩,但敷在火辣疼痛的脚底,却传来一阵清凉,确实舒缓了不少。这份不动声色的关照,让他对这个神秘的同伴多了几分复杂的感受。
“多谢。”他低声道。
惊鸿没有回应,仿佛已经睡着。
然而,深夜时分,一阵极其轻微、却绝非野兽发出的窸窣声,让苏轶瞬间惊醒。他猛地睁眼,看到身旁的惊鸿不知何时已经半蹲起身,斗笠下的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如星,手指间夹着几颗石子,正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苏轶的心提了起来,屏住呼吸。是野兽?还是……追兵?
那声音停顿了片刻,似乎在观察。然后,是更清晰的、金属轻轻碰撞的声音,以及压得极低的交谈。
“……确定是这边?”
“错不了,脚印很新,两个人……”
“妈的,这荒山野岭的,真能跑……”
是官军!他们竟然追到了这里!苏轶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是白天城门口的盘查留下了痕迹?还是阿惊那边出了意外?
惊鸿轻轻碰了他一下,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慢慢向岩石后方更深的阴影处移动。两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隐藏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在树林间晃动,映出几个穿着秦军甲胄的身影,大约有五六人。他们搜索得很仔细,显然是有备而来。
“头儿,这边有痕迹!”一个兵士喊道。
火光朝着他们藏身的岩石移动过来。苏轶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皮革和汗水的味道。他紧紧贴着冰冷的岩壁,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一旦被发现,在这荒郊野外,绝无生路。
就在这时,惊鸿动了。
他没有选择硬拼,而是手腕一抖,一颗石子如同流星般射出,并非射向兵士,而是射向了远处一片茂密的灌木丛!
“噗!”一声闷响。
“在那边!”搜索的兵士立刻被声响吸引,呼喝着朝灌木丛包抄过去。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惊鸿一把抓住苏轶的手臂,低喝一声:“走!”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从岩石后冲出,向着与兵士相反的方向,全力狂奔!身后传来兵士发现上当后的怒骂声和追赶的脚步声。
苏轶不顾脚底的剧痛,拼尽全力跟着惊鸿。风在耳边呼啸,肺部火辣辣地疼,死亡的阴影紧紧缀在身后。他从未如此狼狈,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求生的欲望。
惊鸿对地形的熟悉再次发挥了作用。他带着苏轶在复杂的丘陵和树林间穿梭,时而跃过溪涧,时而钻进几乎无法通行的荆棘丛。后面的追赶声渐渐被拉开,火把的光亮也消失在层叠的树影之后。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确认彻底甩掉了追兵,两人才在一片乱石堆后瘫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苏轶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浑身都被汗水浸透,狼狈不堪。他看向身旁的惊鸿,对方虽然也在喘息,斗笠甚至有些歪斜,但眼神依旧冷静,仿佛刚才经历的不过是一场寻常的狩猎。
“他们……怎么会追到这里?”苏轶喘息着问,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惊鸿调整了一下呼吸,淡淡道:“不是巧合。他们带着海东青,或者……有更高明追踪手段的人。”他看向苏轶,目光深邃,“你要投的‘亲’,仇家来头不小。”
苏轶沉默。他知道,赵高绝不会轻易放过他。这次的逃亡,注定步步杀机。
“接下来……怎么办?”他问道,此刻,他不得不依赖这个神秘的同伴。
惊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斗笠戴正,望向西方沉沉的夜幕。
“不能停。”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们失了踪迹,一定会扩大搜索范围。我们必须在天亮前,赶到下一个落脚点。”
他伸出手,将几乎脱力的苏轶拉了起来。
“还能走吗,苏‘轶’?”
苏轶借着他的力道站稳,咬了咬牙,抹去额角的汗水与污泥,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能。”
两人再次融入黑暗,向着不可知的命运前行。苏轶知道,公子扶苏的过去正在被一点点剥离,而属于苏轶的未来,每一步都踏在刀锋之上。
惊鸿的出现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但眼下,他是自己在这黑暗乱世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而前方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广阔的天地,与更凶险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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