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嘉奖旨意和擢升周奎的任命抵达磐石堡时，如同在已渐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定心石，军心愈发稳固。赵珩谢恩接旨，神色平静，并未因京城的褒奖而有多少喜色。他深知，这褒奖背后，是更重的责任和更凶险的前路。
胡万山虽除，但其留下的阴影和北狄的威胁并未远去。武选之事，更不能因一堡之变而停滞。
“殿下，京中传来密报。”沈芷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将一枚细小的竹管放在案上，“影卫初步查明，胡万山历年贪墨的军饷，有相当一部分通过几家看似不相干的商号，流入了京城。”
赵珩打开密报，目光扫过上面几个商号的名字，眼神微凝。这些商号背后，似乎都能隐隐牵扯到一些朝中官员，甚至……与裕亲王赵琅门下的一些产业，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目前尚无直接证据指向裕亲王，但这已然说明了胡万山之事，绝非孤例，其在朝中的根系，比预想的更深。
“果然如此。”赵珩将密报凑近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皇叔……他倒是沉得住气。”
沈芷萱淡淡道：“他在等，等殿下在北境出错，或者……等北狄给我们制造足够的麻烦。”
“他不会等太久的。”赵珩走到北境地图前，“我们必须加快步伐。磐石堡已成样板，下一步，武选需推向更多军镇。首当其冲，便是与磐石堡成犄角之势、同为北境门户的——烈风堡与寒铁关。”
烈风堡守将韩承，寒铁关守将杜昆，皆是军中宿将，资历比胡万山更老，门生故旧遍布北境。更重要的是，此二人与京中保守派及军中世家关系密切，对“武选”这等触动旧有利益格局的新政，向来持抵触态度。想在这两处推行武选，难度远超磐石堡。
“韩承性烈如火，刚愎自用；杜昆则老谋深算，滑不溜手。”沈芷萱点出关键，“硬来不可取，需寻契机。”
契机很快便来了，只是方式出乎意料。
数日后，烈风堡传来军报，一队巡边士卒在黑山一带遭遇北狄游骑伏击，伤亡十余人，一名队正被俘。韩承大怒，点齐兵马出关寻敌，却扑了个空，反因冒进折损了些许粮草。
此事本不算大，北境摩擦时有发生。但赵珩却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关键——遇伏地点黑山，并非烈风堡常规巡边路线，且北狄游骑出现得过于巧合，针对性极强。
“看来，北狄的左贤王，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给我们找点事了。”赵珩指着地图上的黑山区域，“韩承脾气暴躁，经此一激，更容易落入圈套。若烈风堡有失，磐石堡便独木难支。”
“殿下欲如何？”
“遣使，慰问，并……提请联合会哨。”赵珩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以武选司协调北境防务之名，派员前往烈风堡，协助厘清此次遇伏真相，并提议与烈风堡、寒铁关举行三方会哨，演练协同防御。如此，我们的人便可名正言顺进入烈风堡。”
明面上是协助与联合，实则是要将武选的影响力和调查触角，延伸进去。这是阳谋，韩承即便不愿，在刚吃了亏的情况下，也难以断然拒绝上级机构的“好意”。
“何人可使？”沈芷萱问。此去烈风堡，无异于入龙潭虎穴，使者需胆大心细，能言善辩，更需有自保之能。
赵珩目光落在沈芷萱身上：“芷萱，你与我同去。”
沈芷萱微微蹙眉：“我需护卫殿下安全。”她更倾向于赵珩坐镇相对安全的磐石堡。
赵珩摇头：“磐石堡有周奎，经此一役，已固若金汤。反倒是烈风堡，局面未明，危机四伏，你在我身边，我方能安心。况且，”他顿了顿，“有些场面，需要你。”
他需要沈芷萱的洞察力，去分辨烈风堡的真伪；也需要她的武力，应对可能的突发危险。
沈芷萱不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就在赵珩准备动身之际，又一封来自京城的密信，由影卫秘密送达。信是首辅林文正暗中派人传来的，内容简短，却意味深长：“北境武选，关乎国运，然树大招风，殿下慎之。闻听殿下于磐石堡擢升之军官雷虎，其族叔雷劲，乃杜昆麾下悍将，或可为引。”
信中没有明说，但暗示了两点：一是朝中反对武选的力量正在聚集，提醒赵珩谨慎；二是给出了一个可能打通寒铁关关系的线索——雷虎的族叔雷劲。
赵珩沉吟片刻，召来了雷虎。
听闻王爷问及族叔雷劲，雷虎这个粗豪汉子脸上竟露出一丝复杂之色：“回王爷，末将族叔雷劲，确实在寒铁关杜将军麾下任骑都尉，勇武过人。只是……末将家中与族叔一脉，因早年一些族产纷争，已多年不曾往来，关系……颇为疏离。”
赵珩了然。看来，林文正给出的这条线，也并非坦途。但无论如何，这总是一个切入点。
“无妨。”赵珩道，“本王欲修书一封，由你带去寒铁关，面呈你族叔雷劲。信中只叙家常，问候安好，并提及你在磐石堡受本王简拔，心存感激，努力报效之事即可。”
雷虎虽不解其深意，但出于对赵珩的绝对信任，抱拳领命：“末将遵命！”
安排妥当后，赵珩与沈芷萱带着一队精简的护卫，打着武选司巡查、协调防务的旗号，离开了已然焕然一新的磐石堡，向着风云暗涌的烈风堡而去。
马车轱辘碾过官道，赵珩看着窗外逐渐荒凉的北境景色，目光沉静。
沈芷萱坐在他对面，闭目养神，气息绵长，仿佛与车厢内的寂静融为一体。
“芷萱，”赵珩忽然开口，“此去烈风堡，你觉得，韩承会如何应对？”
沈芷萱睁开眼，眸光清冽：“无非三种：虚与委蛇，阳奉阴违；强硬抵制，拒之门外；或者……借刀杀人。”
赵珩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或许，他会都想试一试。”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北境更大规模的风浪，已随着赵珩的车驾，悄然逼近了烈风堡那看似坚固的城关。而寒铁关那边，雷虎带着那封看似寻常的家信，又能激起怎样的涟漪？
棋局，已然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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