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里山路,在沉默而急迫的行军中,不到两个时辰便已走完。
队伍在山脊的林木掩护下停下,陈远和李铁柱伏在一块巨石后,仔细观察着下方的哨卡。
哨卡设在一处必经的山口,用粗木搭建了一座简陋的望楼,楼下是用沙包和鹿砦围出的营区。约莫二三十名号衣整齐的湘勇正在值守,另有数十人似乎在营房内休息。一面褪色的“湘”字大旗在望楼上懒洋洋地飘着。哨卡控制着一条不算宽阔的官道,偶尔有零星的行商或百姓经过,都要被仔细盘查,缴纳厘金后方才放行。
“戒备森严,比想象的更正规。”李铁柱压低声音,面色凝重。他久在行伍,一眼就能看出这支官兵并非寻常绿营可比,那股子精气神和严整程度,是做不了假的。
陈远没有说话,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哨卡的每一个细节。他在评估,在进行框架中提到的“火力侦察”。望楼的高度和视野,营区的布局,士兵的站位和换防节奏,武器装备的配置……所有这些信息在他脑中飞速整合、分析。
“看到那个按刀站在路口的哨长了吗?”陈远低声道,“眼神倨傲,对过往商旅颐指气使,但对手下士兵的细微动作却颇为留意,是个既要钱又要脸的。”
“先生的意思是?”
“直接硬闯或卑躬屈膝都不行。我们要不卑不亢,展现我们的价值,更要摸清他们的底细和行事风格。”陈远心中已有定计,“铁柱,你带兄弟们在这里等候,没有我的信号,绝不可轻举妄动。王五,赵老根,你们两个随我下去。”
“先生,您亲自去?太危险了!”李铁柱急道。
“有些话,你们说不清楚。我必须亲自去。”陈远语气不容置疑,“记住,若事有不谐,我发出信号,你立刻带人从侧翼佯动,制造混乱,然后我们按预定路线撤退。”
吩咐完毕,陈远整理了一下长衫,深吸一口气,将病容和疲惫深深掩藏,只留下一片沉静。他带着王五和赵老根,牵着那匹驮马,缓步走下山坡,向着哨卡走去。
他们这三人的组合立刻引起了哨卡湘勇的警惕。尤其是陈远,虽然衣衫破旧,面容憔悴,但那份沉静的气度与寻常流民或溃兵截然不同。几名湘勇立刻持枪上前,拦住了去路。
“站住!干什么的?”为首的哨长按着腰刀,目光在陈远脸上逡巡,又扫了一眼后面明显是行伍出身、眼神警惕的王五和赵老根。
王五和赵老根下意识地紧张起来,手微微靠近腰间的短刃。
陈远却上前一步,从容地拱了拱手,动作标准而自然,带着读书人特有的礼节:“这位军爷,在下陈远,字守常,湖广人士。携两位家仆,欲往湖南投亲,途经宝地,还请行个方便。”
他一口略带湖广口音的官话,举止得体,瞬间让那哨长的脸色缓和了些许。在这年代,识字有字的读书人,总归是让人高看一眼的。
“投亲?”哨长上下打量着陈远,“路引呢?”
“兵荒马乱,路引不慎遗失。”陈远面露难色,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不着痕迹地递了过去,里面是几块碎银子,“一点茶资,不成敬意,还请军爷通融。”
哨长掂量了一下布包,脸色又好看了几分,但并未立刻放行,反而继续盘问:“我看你这两位随从,不像普通下人吧?”他的目光锐利地盯向王五和赵老根。
王五心头一紧,赵老根也低下了头。
陈远却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无奈与愤懑:“军爷好眼力。实不相瞒,家中本是安庆府下小有余财的乡绅,奈何长毛肆虐,家业毁于一旦,家人……也离散了。只剩下这两位忠仆护着我逃了出来。他们原本都是家中护院,故而有些武艺在身。”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解释了他们的来历和护卫的出身,也解释了为何没有路引。哨长眼中的疑虑又消减了几分。乱世之中,这等遭遇太过寻常。
“既是读书人,遭遇也确实可怜。”哨长语气缓和,“不过,规矩不能废。如今前方战事吃紧,盘查奸细是头等大事。你们还需在此稍候,待我禀报把总大人定夺。”
“理当如此,有劳军爷。”陈远再次拱手,态度谦和,并无丝毫不耐。
哨长转身走向营区内最大的一间木屋。陈远趁机更加仔细地观察着哨卡内部。他看到营房角落堆放的粮食袋和武器架,估算着存量和装备水平;他看到士兵们使用的仍是旧式火绳枪和长矛,但保养得不错;他看到望楼上的哨兵视线如何交叉覆盖……所有这些,都是宝贵的情报。
片刻后,哨长回来:“把总大人让你们进去回话。”
陈远道了声谢,示意王五和赵老根留在原地,自己整理了一下衣冠,从容地走进了那间木屋。
木屋内陈设简单,一张粗糙的木桌后,坐着一位身材微胖、面色黝黑的中年军官,穿着未品级的官服,应该就是此地的最高长官张把总。他正拿着一本账簿模样的册子看着,眉头紧锁,似乎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长衫、留着山羊胡的师爷,眼神精明。
“小人陈远,见过把总大人。”陈远依礼躬身。
张把总抬起头,打量了陈远几眼,声音洪亮:“你说你是湖广读书人,要去湖南投亲?可有凭证?”
“回大人,凭证尽失,唯有胸中一点笔墨,可证出身。”陈远不卑不亢地回答。
“哦?”张把总挑了挑眉,似乎来了点兴趣,随手将桌上的账簿推到一边,“那你看看这个,本月过往商旅缴纳的厘金账目,可能看出些什么?”
这是一次突如其来的考校。旁边的师爷也眯起了眼睛,审视着陈远。
陈远心知这是关键,也不推辞,上前一步,拿起账簿快速翻阅起来。他现代的灵魂和工程师的逻辑思维,让他对数字和流程极其敏感。只片刻,他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大人,”陈远合上账簿,语气平静,“此账目记录看似清晰,实则收支混乱,归类不清。例如,这‘杂项’支出占比过高,且用途不明;过往商旅按货物种类、价值不同,厘金税率应有细分,但此处却笼统记之,极易产生纰漏,滋生……中饱私囊之举。”
他点到为止,没有直接说“贪污”,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张把总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猛地看向旁边的师爷。那师爷的脸色瞬间有些发白,看向陈远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惊疑和恼怒。
“咳咳,”张把总干咳两声,掩饰住尴尬,再看向陈远时,眼神已经不同,“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看来确是个读书人,不是那些粗胚。”
他沉吟片刻,话锋一转:“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你们主仆几人上路,也不安全。我看你是个有才学的,可愿在我这哨卡暂且安身?帮我打理些文书账目,也算有个栖身之所,总好过在外面颠沛流离。”
这是招揽,也是试探。如果陈远真是普通的落魄书生,这无疑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但陈远的目标远不止于此。他需要的是一个更能接触核心、更能发展自身力量的平台,而不是被困在一个边境哨卡。
他再次躬身,语气诚恳:“多谢大人厚爱!大人救命收留之恩,小人没齿难忘。能为大人效力,本是求之不得。只是……”他面露难色,“只是小人离乡时,曾受家中长辈重托,务必前往湖南寻找失散的姑母,此乃人伦孝道,不敢或忘。且小人这两位仆从,性情耿直,只知护主,恐怕不堪驱使,反而给大人添乱。”
他既表达了感激,又以“孝道”为名婉拒了招揽,还暗示了手下人不好管束,理由充分,给足了张把总面子。
张把总听了,倒也没有强求,只是有些遗憾地咂咂嘴:“既如此,本官也不便强留。”他挥挥手,“给你们开具路条,你们自去吧。”
“谢大人!”陈远再次行礼,准备告退。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
一名湘勇连滚爬爬地冲进来,气喘吁吁地报告:“大人!不好了!西边黑风岭的那股土匪,又下山了!劫了送往大营的一批粮饷,还杀了我们几个弟兄!现在正往山里退!”
“什么?!”张把总猛地站起,脸色铁青,一拳捶在桌子上,“这群杀才!竟敢太岁头上动土!”
他焦躁地在屋里踱步。黑风岭的土匪盘踞多年,地形复杂,极其狡猾。他之前也曾奉命清剿,但每次都因对方熟悉地形、己方兵力不足或指挥不力而无功而返,反而折了些人手,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如今土匪竟然敢主动劫掠湘军的粮饷,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若是上报,上面怪罪下来,他吃罪不起;若不去剿,颜面何存?日后这路还怎么守?
陈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一动。机会来了!一个展示价值、获取更高起点的绝佳机会!
他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张把总,语气沉稳地开口:
“大人,可是为剿匪之事烦忧?”
张把总正心烦意乱,没好气地道:“是又如何?你这书生,莫非还有剿匪的良策?”
陈远微微一笑,目光沉静如水:
“剿匪如治水,堵不如疏,强攻不如智取。若大人信得过,小人或有一策,可不费大人一兵一卒,助大人拿下这黑风岭,夺回粮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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