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涡流彻底消散的刹那,苏夜已立于父亲书房外的回廊尽头。焚城的夜比遗忘区更为刺骨,廊柱上幽蓝的记忆火焰无声燃烧,将她的影子拉伸,烙在黑曜石地面上,犹如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痕。
空气中弥漫着父亲惯用的“安神记忆香”——以大量所谓“安全记忆”提纯制成的香料,燃烧时能编织出田园牧歌的幻象,令吸入者暂忘苦痛。但此刻苏夜只觉那香气甜腻得令人作呕,宛如糖衣包裹的毒药,意图掩盖书房内深藏的真相。
她放轻脚步,袖中碎忆刀微微嗡鸣。刀柄的乳白色指骨对记忆波动极为敏感,此刻正清晰感知到整个书房被一层微弱的记忆屏障笼罩——这不是普通防护,而是父亲亲手布下的“认知锚点”,能令闯入者在潜意识中忽略暗格的存在,正如她过去无数次那般。
“父亲……你究竟在畏惧什么?”指尖抚过廊柱上冰冷的火焰图腾,其纹路间残留着父亲的记忆碎片:他立于暗格前,手中紧握半枚红色晶片,眉峰紧锁,正做出某个艰难抉择。
书房门虚掩着,泄出内里昏黄光线。苏夜贴门潜入,靴底落在厚地毯上未发出一丝声响。书房比她记忆中更为凌乱:书架倾倒,数本研究记忆的古籍被撕毁;墙上历代焚城城主画像尽数被推落,唯余父亲那幅仍悬于原位,但画中人的双眼被利刃洞穿,透过破口,其后暗格的轮廓隐约可见。
父亲不在。
这让她稍松一口气,却旋即被更深的不安攫住——以父亲之谨慎,绝无可能在此刻离开这藏匿秘密之地,除非……他早预知她会来,特意为之“留门”。
暗格藏于书架后壁,位置未变。但此次,“认知锚点”未能再误导她。她清晰看到壁面上细微的凸起,那是齿轮印记的边缘,被特制颜料精心伪装成了木纹。
她行至书架前,指尖掠过一排以坚硬记忆合金锻造封皮的《焚城教义》。依照记忆碎片中的提示,她抽出了第三排左起第五本——那是唯一一本纸质书,《记忆污染防治手册》,封面上有母亲苏清瑶的亲笔签名。
“咔哒。”
书被抽离的瞬间,书架发出轻响,缓缓左移,露出了后方的暗格。格内深邃,不见积尘,显然常被翻动。黑色绒布衬底,中央静置一紫檀木盒,盒上之锁正是齿轮形态,与无(陈默)手背疤痕、密道金属门上的晶石严丝合缝。
苏夜心跳骤疾。盒中传来的记忆波动与她手中那半块晶片完美共鸣,甚至令她左耳后的朱砂痣泛起灼痛——另一块晶片,就在里面。
她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到盒盖时,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苏夜瞬间转身,碎忆刀出鞘,刀锋冷冽的白光划破昏黄,直指门口人影。
“是我。”父亲的声音响起,平静得不带半分波澜。他身着焚城城主的黑袍,其上火焰图腾在灯下泛着暗红,如凝固的血。他手持一盏青铜灯,灯火只照亮他半张面孔,另半张隐于阴影,难辨神情。
苏夜未收刀,锋刃仍指其咽喉:“你知我会来。”非是疑问,而是断定。父亲的眼神太过平静,静如深潭,内里藏着她无法解读的情绪。
父亲步入书房,将灯置于桌案。灯火摇曳,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影。“自你初次质疑焚城教义起,我便知,这一天终将到来。”
他未靠近暗格,只立于书桌前,拿起桌上的半块红色晶片——正是无(陈默)自苏烬处得来的那半块。显然,父亲知晓峡谷发生的一切,甚至可能……一直监视着他们的行动。
“这晶片,”父亲指尖摩挲着晶片的断裂处,声带疲惫,“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她说,待你能看透‘焚城的正义’那日,便有资格知晓真相。”
苏夜刀锋微颤:“何等真相?母亲是否尚在人间?她被囚于密道后的‘记忆囚笼’,成了林薇的容器!而你……知情不报!”
父亲身形一僵,阴影中的嘴角牵起一抹苦涩:“我原以为……能护住你。”
他抬手掀开袍袖,露出左臂烙印——非是焚城火焰,而是类似齿轮疤痕的印记,唯中心处刻一“守”字。“灾变当日,我对清瑶立誓,守住‘空白计划’之秘,守住你,守住焚城……纵使需以谎言为砖。”
书房墙壁陡然亮起,无数淡蓝光流如溪汇河,勾勒出研究所的详尽地图。父亲的声音在光流中回荡,浸满回忆的沙哑:“你母亲非是普通研究员,她是‘记忆核心’唯一适配者,唯她的记忆可稳定‘空白计划’的能量。灾变后,林薇欲以其为皿培育更强污染,我与你舅舅只得将她藏入密道,借焚城能量核心构筑‘记忆囚笼’,暂困其躯……亦困住污染。”
苏夜意识遭此冲击,一片混乱。墙壁地图、父亲臂上烙印、暗格中的木盒……无数记忆碎片在她脑中碰撞:母亲实验室的照片、舅舅铠甲的齿轮印记、无(陈默)手背疤痕、门上红色晶石……碎片终于开始拼合成型。
“那你为何焚烧母亲的记忆容器?为何令舅舅篡改记忆?为何隐瞒这一切?”苏夜声带哽咽,握刀的手却更紧。
“因‘空白计划’需‘绝对空白’。”父亲声调陡然转厉,“清瑶记忆深处藏着计划的终极密码,若落于林薇之手,整个烬土都将沦为污染温床。我焚毁的并非她的记忆,是林薇伪造的‘污染容器’;我让你舅舅遗忘真相,是防他被林薇污染操控;我隐瞒一切,是惧你冲动……如现下这般,闯入此地,欲开那囚笼。”
他的目光落在苏夜刀上,眼神复杂:“你真以为无(陈默)是在助你?他所寻非是真相,而是‘空白计划’的终极密码——那密码封于清瑶记忆,亦烙于你的血脉之中。他从一开始的目标,便是你。”
“谎言!”苏夜怒斥,左手那半块晶片骤然发烫——无(陈默)所留“共鸣信号”仍在,证明他仍在密道苦候,“他绝非你所言之辈!”
“是与非,你自行判断。”父亲抬手一挥,墙上光流骤然汇聚成幕。光幕中浮现出年轻时的陈默:他立于研究所控制台前,手持红色晶片,正对镜头言语:“空白计划最终阶段,需‘记忆核心适配者’的血脉共鸣……苏夜,我的女儿,当你得见这段记忆时,我或已不在,但请信我,所为一切,皆是为了……”
画面戛然而止,被剧烈爆炸的强光取代。
苏夜脑海一片空白。
女儿?
陈默称……她是他的女儿?
这认知如惊雷劈落,斩开所有记忆迷雾:无(陈默)凝视她的眼神、齿轮疤痕与她朱砂痣的共鸣、共生交易时的熟悉悸动、密道中那些为她精准开启的机关……所有线索皆指向一个她从未敢想的真相。
“不可能……”碎忆刀“哐当”坠地。她踉跄后退,撞上书架,书籍纷落砸在脚边,“我是焚城少主,我父亲是……”
话语噎在喉间。因父亲正望着她,眼中盛满愧疚与哀伤:“抱歉,夜儿。当年为让你在焚城立足,我对外宣称你为我女。你生父,实是陈默……即无。”
书房空气仿佛凝固。苏夜只闻自己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生疼。她望着父亲愧疚的脸、墙上中断的光幕、暗格中的木盒,只觉天旋地转,所有认知皆被颠覆。
那个她追剿无数时日的“记忆污染源”,那个与她立场相悖的当铺掌柜,那个手背刻有齿轮疤痕的男子……竟是她的生父?
“不……”她痛苦抱头,“这不是真的……你又在骗我,一如骗了我这许多年!”
父亲未再辩驳,只拿起桌上那半块晶片,走向暗格。他将晶片置于紫檀木盒锁孔,齿轮严丝合缝。“信与不信,由你。”他开启盒盖,内里另一枚红色晶片赫然在目,“但现在,你必须抉择:是开启记忆囚笼,释放你母亲与那或可毁灭烬土的密码;还是……让一切维持原状,继续活于谎言之中。”
两半晶片在灯下泛起暗红幽光,光流相互牵引,于空中搭起一道跃动的光桥。苏夜能感到,密道中的无(陈默)正发出强烈的共鸣,金属门后的林薇在疯狂嘶吼,整个焚城的命运,似乎皆系于她此一念之间。
她凝视盒中晶片,复又想起密道中无(陈默)的模样——他倚靠金属壁,后背伤痕狰狞,却对她说“等你”。那眼神,不似别有用心之徒,更似一个……等待女儿归家的父亲。
苏夜深吸一口气,俯身拾起地上碎忆刀。刀身白光映出她决绝面容。
她已做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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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真相,往往比谎言更锋利,它从不给予选择的余地,只逼人直面过往淋漓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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