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手指轻轻敲着扶手。
“你兄长项离，为你求了这个恩典。他用他的功劳，换了你的平安。你们兄弟情深，寡人甚慰。”
项燕心头一紧，知道景王这是在点醒他，他的生死荣辱皆系于王权，也系于兄长此次的站队。
“兄长厚爱，臣感激不尽。陛下隆恩，臣更万死难报。”
“万死就不必了。”
景王摆摆手，语气忽然一转，变得温和了些许，却更显莫测。
“寡人召你来，一是看看你，二是有桩喜事要与你商量。”
项燕适时地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疑惑：“喜事？”
“不错。”
景王身体微微前倾，做出推心置腹的姿态。
“你乃先王义子，论起来与王室也算一家。如今你年岁不小，身边却无人照料。
寡人有一女，封号云织，性情温婉，知书达理。
寡人意欲将她赐婚于你，成就一段良缘，也好让你在郢都安心荣养，有人相伴。你意下如何？”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内侍都屏住了呼吸。
项燕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却迅速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惶恐，继而是一丝受宠若惊。
“陛下！这……臣如今一介废人，岂敢高攀公主千金之躯？万万不可！”
“诶，”
景王故作不悦：“寡人说你可，你便可。莫非你是觉得公主配不上你武安君？”
“臣绝无此意！”
项燕立刻躬身，语气显得急切而诚恳。
“公主金枝玉叶，是臣粗鄙，恐辱没了公主。且臣……臣身无长物，更无尺寸之功于新朝，实不敢承受如此厚恩！”
他的表演天衣无缝，将一个骤然听到惊天消息、惶恐不安又自觉不配的落魄臣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景王看着他，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
语气放缓：“寡人知道你的顾虑。但正因你如今……嗯，更需要一个家。云织嫁与你，是下嫁，也是王室对你的恩宠和信任。
项燕，莫要再推辞了，难道你要辜负寡人的一番美意，辜负你兄长为你换来的一切吗？”
最后一句，已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项燕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跪伏下去。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天恩，浩荡如此……臣……臣项燕，叩谢陛下隆恩！此生定当竭尽全力，善待公主，不负陛下所托！”
“好！很好！”
景王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只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如此甚好！寡人即刻便让钦天监择选吉日。你便在郢都的新府邸好生准备，做你的新郎官吧。”
“谢陛下！”项燕再次叩首。
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关怀话语后，景王便让项燕退下了。
看着项燕恭敬退出的背影，景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
“倒是识趣。”
他低声对身边的心腹内侍道。
“派人盯紧他婚后的举动，尤其是与项离有关的任何联系。云织那边，也让她明白自己的‘职责’。”
“是，陛下。”
另一边，项燕走出王宫，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却只觉得一片冰冷。
赐婚。
看似恩宠，实为牢笼。
将他彻底绑在王室的战车上，置于最严密的监控之下。
那位素未谋面的云织公主，将是景王放在他枕边最明亮的眼睛。
但他没有选择。
兄长为他在死局中换来一线生机，为他换来了生机和爵位，他必须抓住。
接受这桩婚姻，离权力核心，成为王室的“赘婿”和“人质”。
是向景王表明他安于现状、毫无威胁的唯一方式。
而他同样需要借助楚王的力量和舞台，入朝堂，哪怕只是一个虚职。
只有留在郢都，留在权力中心的边缘，他才能有机会接触到更多的信息。
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巫咸族的动向，需要弄清楚自身遭遇的真相，甚至可能需要……
寻找复仇或夺回一切的机会。
王室的驸马身份，虽然尴尬，却是一层极好的保护色和情报来源。
他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王宫，目光深沉。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他这位新婚的驸马爷，注定要在刀尖上行走。
这桩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双方在无奈局势下，基于各自算计的产物。
它无关爱情，只关乎生存、利益和未来可能的博弈。
云织公主寝宫
熏香袅袅，却驱不散殿内突如其来的寒意。
云萝公主跪在地上，听着内侍尖细的嗓音宣读那份将她命运彻底定格的旨意，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特赐婚于武安君项燕，以示恩宠，亲上加亲。钦此——”
内侍将王旨合拢，递到云萝面前。（作者这里用王旨，感觉还可以）
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公主，接旨吧。恭喜殿下了，武安君虽此前有些……
波折，但毕竟是先王义子，如今王上隆恩，又得尚公主，未来富贵荣华自是少不了。”
云萝仿佛没有听见，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武安君项燕？
那个据说被巫咸族夺走了力量、形同废人、被软禁祖地的项燕？父王要将她嫁给这样一个人？
一瞬间，两位公主姐姐的悲惨命运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她的心头，让她几乎窒息。
先是想起了那位只在宫廷最隐秘记录中存在的明夷姐姐。
她一出生，就被卜算出命格奇异，能沟通山灵。
为了换取楚国三年风调雨顺，尚在襁褓中的她就被作为祭品，献给了山鬼。
她甚至没来得及拥有完整的人生，就化作了王室与神秘力量交易的筹码。
而后来，好不容易活下来了，腹中还有了自己的孩子，她自己一个人的孩子。
又有预言称其还在腹中的胎儿“，太白蚀心，凶煞之兆，恐祸国邦”。
使得她即便凭借自己活了下来，也不容于楚国。
就为了这预言，还不知是真，还是假的预言。
明夷姐姐，她被彻底的牺牲，被彻底的抛弃。
这是王室女儿最凄惨、最被动的命运——成为纯粹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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