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烨指尖叩着案几：“陈先生是指天民小学？” 程千烨显然对杨州的各项数据都已经烂熟于心，不假思索的说道：“去年扬州乡校入学率已达七成，识千字、会算术者比比皆是，这地基难道还不够宽？”这个数据，在大华国，当真称得上是惊世骇俗，哪怕是经过三十余年来经济高速发展，富裕县市的基础教育如果能够达到一半，在国内就可以称得上是教育大省了，如果整个省份平均下来，许多边陲落后的地方，基础教育甚至不足三成。
哪怕是杨州属于经济枢纽，江左文脉汇聚之地，七成的基础教育，绝对称得上是实打实的政绩。
听到这个数据，甚至许多不甚了解的扬州府学生员教授，都感到惊诧，当然，惊诧过后，更多的则是骄傲。只是其中有几人眉头紧蹙，觉得事情好像并不是这么简单。
“这程千烨在干什么？口口声声说精英教育，基础教育竟然不声不响的达到了七成？这个数字是真的吗？”一名坐在后排的生员，轻声与身边身着华服的人交谈。
“虽然不准确，但是想来相差不大。”身着华服者同样面露不悦，这与之前约定俗成的不一样。
“杨州繁荣稠密，人口何止千万？七成？这的消耗多少赋税？在那些泥腿子身上投入，徒劳无益。”
“我看程杨州的思想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今日回家定当禀报族老，共同那个章程。”
显然，程千烨仅仅是一个数据，杨州的世家便开始了暗流涌动。
在讲台上的程千烨眼角余光看到会场后排几名身着华服的生员正在暗自商讨，嘴角微微一翘，轻哼一声，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
“识字算术如垒土。” 陈珏并不知晓暗地里的交锋，此时接过话头继续发表自己的意见：“可若想盖能遮风挡雨的屋子，还得教他们看懂图纸、会用工具。您府学的超级计算机速度再快，佃户的孩子连计算器都摸不到，终究是天上的月亮。”
陈珏话音刚落，程千烨还未开口，台下便已经起了骚动。一个戴眼镜的生员站起来：“陈先生此言差矣！资源有限，自然该优先培养能驾驭高端设备的人才。我曾去乡校调研，多数孩子连分数加减法都算不清，强行教高深学问，不过是拔苗助长。”
听到这里，陈珏刚刚听到杨州乡校入学率已达七成的惊诧稍稍平淡了几分，看来这个乡学的水分很大啊，程千烨只是说了入学率达到七成，可没说毕业率也达到七成，只是说识千字、会算术者比比皆是，可没说所有入乡学的学员都能识千字、会算术，想通了这点，陈珏却依旧对于程千烨敬佩非常，就算是达到这种程度，在这个大华国也是属于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程千烨抬手压下喧哗，目光落在陈珏身上：“去年你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可你知不知道，培养一匹能上赛场的马，要耗多少粮草？扬州每年教育预算就这么多，陈学统须知此长彼消的道理，世家子弟自幼接受良好的教育，他们的基础如熟土，播下良种便易结果。可乡校的孩子，多数连笔墨都摸不全，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程千烨的话没有说透，但是众人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世家子弟有基础，而平民子弟则是需要从头开始，教育一个平民子弟的资源能够让世家子弟走的更远，说白了，就是好钢用到刀刃上的道理。
他拿起一份名册，纸页边缘已磨得发白：“这是去年扬州一所乡校的考核记录，三百个入学的孩子里，能熟练背完《华文千字》的不到五十，会做两位数乘法的仅十二人。我们不是没试过扩大平民名额，可最终能跟上进度的，十中难出其一。” 他抬眼看向陈珏，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陈先生，教育不是撒网捕鱼，网太宽，网眼就得疏，到头来什么都捞不着。与其把粮草耗在无数试错里，不如集中起来，先喂饱那些本就壮实的苗子。”
听到这里，陈珏好似明白了乡学的问题出在哪里，《华文千字》差不多就是这个世界的《千字文》，说实话，前世的时候，别说小学入学，哪怕是就是大学毕业，陈珏也没有接触过《千字文》，唯一的接触除了小说，便是大学时候的选修课，而陈珏还没有选修这门。
这个世界的乡学，对于幼童要求极高的天赋与开蒙，想要在小小年纪熟练背诵千字文，运算两位数的乘法，没有一年以上的教育是想都别想的，而一年以上的教育，还需要开蒙老师，当然这个世界的大华国也是有着幼儿园之类的机构，但是这其中收费高昂不说，还有就是老师并不会太过关注蒙童，对于贪玩的小孩，其起到的作用有多少已经可想而知。
还没有想通其中的关窍，程千烨的话继续响了起来：“至于天资卓越者，府学每年都有‘破格生’名额，去年就从高邮乡校选了个能默算开方的少年。可您要知道，为了筛出这一个，我们得派三位先生跑遍十二所乡校，耗的精力实在是不成正比。”
听着程千烨的话，在前世司空见惯的事情，在这个世界好像是难以企及的困难，陈珏的手不由紧了紧。
说到底，还是基础教育投入不足造成的后果。
想想也是，世家大族与皇亲国戚，凭什么耗费自己能够享受的资源去教育那些不相干的平民黎庶子弟？让他们开民智之后抢夺自己的位置资源？
果真，办一件事情之前，还是要先看他的屁股坐在那个位置上。
虽然知道问题根由，但是此时此刻的陈珏却丝毫没有办法，因为自己的力量并不足以对抗世家组成的利益联盟，甚至只要是自己做的过分一些，还可能人身受到威胁。
当真是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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