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还是要吃的，为了身体，陆渊强压下不适，拿起那把简陋的餐刀。
冰凉的刀柄入手，他生疏地将那坨毫无卖相的、柴瘦的肉块切成尽可能薄的片状——总比一口咬下去那粗粝口感来得强些。
他用筷子夹起一片，混着一口泛着糠味的糙米饭送入口中。
味蕾仿佛在尖叫！
肉质硬韧，一股难以言喻的、没有彻底处理干净的腥臊气直冲鼻腔，更夹杂着一丝古怪的、令人皱眉的苦味！
每一口都像在咀嚼历史灰尘。
茹儿在一旁垂手侍立，陆渊敏锐地捕捉到她喉头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吞咽口水的动作虽极力克制，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丫头……饿了吧？
陆渊心下一软，几乎未作多想。
他放下筷子，再次拿起小刀，将盘子里切好的肉片大致均匀地分成两份。
又将碗里糙硬的米饭拨出一半到装肉盘子的一角，然后将其中一份肉片仔细地夹到自己的米饭碗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那份放着半碗饭和半份肉的盘子，连同勺子一起；
朝茹儿的方向轻轻推过去：“喏，坐下，吃点。少爷我吃不了这么多，放着也是浪费。”
“公子！” 岂料这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对茹儿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
她脸色瞬间煞白，仿佛看到了天塌下来的祸事，“噗通”一声，整个人重重地跪倒在地！
身体抖如筛糠，声音里带着惊惧至极的哭腔，泪珠儿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求您了公子！千万别！等您用好膳，奴自有饭食去处！您这样……这是要害死奴啊！
府里的规矩……主子的膳食下人是半口也碰不得的！
若被张婶、被家主知晓……奴、奴非得被活活打死不可啊！”
又跪了！
陆渊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自己穿越过来才半天功夫，这小姑娘已经在自己面前跪地求饶了两次！
这该死的、吃人的规矩，像无形的铁链勒得他窒息。
他“嚯”地站起身，两步走到书房门边，确认门闩是否插紧，又走到窗边侧耳倾听片刻。
确定院中无人后，才回到茹儿身前。
他没有立刻扶她，而是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极其严肃又略带安抚的噤声手势，压低了声音：
“听好了，茹儿。今日起，本公子给你立个新规矩：在我面前，不许再跪！
以后只需站着行礼，明白吗？”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茹儿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泪珠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忽闪。
她看着自家公子那郑重其事又略显滑稽（对这时代的她而言）的手势，脑子里一片混乱。
惊吓、茫然、还有一丝丝难以言说的新奇，让她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动，一个猝不及防的气泡从喉咙里冒出来——“噗！”
她赶紧捂住嘴，眼睛瞪得更大，又急又臊，脸上瞬间飞红，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既哭又笑的古怪窘态。
陆渊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的憋闷也散了点，哭笑不得。
索性不再多说，弯腰抓住她的胳膊，稍一用力将她拉了起来：“起来。以后要习惯。”
他把仍有些瑟缩的她按在矮几对面稍远些的地垫上跪坐（这已是她能接受的极限位置）；
再次将那份餐盘推到她面前：“我命令你吃！这是少爷的命令！粮食精贵，浪费天理不容！
谁敢多嘴议论半个字，告诉他来找我！少爷我亲自‘打死他’！”他刻意模仿着记忆中“陆渊”惯有的凶狠腔调。
茹儿浑身僵硬，像块木头杵着。
看着盘子里的饭和肉，饥饿感与巨大的恐惧感反复拉扯。
吃，是大逆不道；不吃，违抗公子命令……
最终，对眼前这位“中邪”后格外强势又似乎有了点人味的少爷的畏惧占了上风。
她不敢和公子同席，端着盘子几乎是爬也似的挪开了几步，背对着陆渊，缩在角落的阴影里。
陆渊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拼命压抑的进食声，中间夹杂着强行吞咽的哽咽和断续的啜泣。
他心中喟叹，这顿饭吃的，真是……他摇摇头，也拿起自己的碗，强迫自己就着那苦腥的肉片扒着糙米饭。
汤更是难以下咽，那涩味像含着沙子。
他索性只喝了一口，便将剩下的汤碗也推到了茹儿背对着他的方向：“把汤也喝了。
吃干净。记得擦嘴，收拾妥当，别让前院的人看出破绽。”
“谢……谢公子……”身后传来茹儿带着浓厚鼻音的、细微如蚊呐的回应，随即是更加急促的啜泣和吞咽声。
一顿饭，就在这压抑、诡异又隐隐透着一丝异样温情的氛围中结束。
收拾碗盘时，茹儿低垂着头，眼眶红肿未消，但收拾得格外仔细，抹干净矮几上每一点油渍水迹。
她内心天翻地覆：公子是中邪了？
这邪中的……好像也不算太坏？
不不不，这是主子，主子变成什么样都是主子……
她只需要服侍好，千万千万不能有半分僭越……也千万不能被旁人发现端倪。
看着茹儿轻手轻脚地端着托盘离去，背影消失在昏黄的廊道尽头，陆渊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
薇风带着凉意从窗缝钻入，吹散了几分屋内的油腻气息。
“公子！竹子、稻草和石灰我们都寻来了！
刚在前院用了晚膳，所以耽搁了会儿！”
阿三和李四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又隐含着对公子脾气的忌惮。
陆渊踱步出屋。
夕阳下，看到两个仆人已经将一袋约莫二十来斤的石灰；
一捆胳膊粗的长竹竿和一捆扎得很结实的稻草放在院中青石地上。
阿三脸上沾了些灰，李四袖子上还挂着草屑。
他点点头：“嗯，做得好。”目光扫过石灰，这关键的腐蚀剂有了着落。
他随即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东西放下。
阿三，李四，这府邸附近，哪里有僻静又能挖坑的空地？”
“挖坑？！”
阿三和李四的表情瞬间僵住！
两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眼珠惊恐地转动着，互相用胳膊肘偷偷地猛捅对方肩膀；
谁也不敢先开口——在后院少爷院子里挖坑？
家主知道了，不扒了他们俩的皮才怪！传出去还以为他们帮少爷埋什么呢！
陆渊看着两人畏畏缩缩、推搡推诿的模样，心中火起，穿越者的烦躁和原主的乖戾脾性仿佛在这一刻短暂融合。
他直接点名：“阿三！你来说！怎么，挖个坑而已，瞧你们俩这副怂样！”
阿三被点名，浑身一抖，苦着脸作揖告饶：“公……公子饶命啊！万万使不得！
这宅院里，巴掌大的地方都种着花木归置着景儿。
院墙外头……那可都是别家府邸的高墙后院！
哪……哪里能有能让咱们随便挖坑的空地嘛？
若是……若是让人发觉在府里动土，怕是……”
陆渊默然。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造纸工艺中的沤料环节需要发酵，气味大、时间长，在自家这深宅大院里操作，无异于自爆。
阿三说得没错，别挖坑地点没找好，直接触犯了这座等级森严府邸的潜规则，更是给自己未来的计划埋下隐患。
还是太想当然了，缺乏对这个时代具体生活规则的深刻认知。
他压下烦躁，果断改口：“行了，知道了。把这些东西，”
他指了指地上的物资，“都搬到檐下的西墙角，避着点雨露。
其他的……等明日少爷我另想法子。你们俩，下去歇着吧。”
“谢公子！谢公子体恤！”两人如蒙大赦，连连作揖，手脚麻利地抬起竹竿稻草；
扛起石灰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指定角落，放下东西后迅速消失在小院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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