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轻轻推开,冷风卷着雪粒钻进来。
“请问,沈学长在吗?”声音清甜,像融化的蜜糖。
梁清安抬头,目光落在门口那个女孩身上,小满。
她认出来了,就是那个下课后,她曾在教学楼转角远远望见的女生。
那天,沈学长微微低头,神情温和,而她仰着脸,问题一个接一个,像只不停啄食的小鸟。
梁清安当时只是路过,远远看了一眼,没上前,也没在意,毕竟,跟自己也没关系。
可此刻,她站在眼前,穿着浅灰羽绒服,脸颊冻得微红,笑容却甜得像冬日里的一杯热可可。
“小满?快进来。”沈学长抬头,语气轻快。
“我正想给你发消息,你那篇《自习室的灯》写得不错,有进步。”
小满笑着坐下,熟练地翻开那本牛皮纸笔记本,问题如雪片般飘来:“沈学长,您说真实是写作的核心,可如果真实让人不舒服,还要写吗?”
“如果有人写了一篇很私密的文章,却被别人误解,是不是也算一种伤害?”
“您觉得,梁学姐的《冬夜行》……是不是写得太真实了?所以才被下架?”
梁清安的手指猛地一颤,茶杯险些倾倒。
她抬眼看向小满,她依旧笑着,眼神清澈,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可那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扎进了她最不愿触碰的伤口。
沈学长皱了皱眉:“《冬夜行》的事还在调查,目前只是暂时下架,清安写得很勇敢,只是可能表达方式需要再斟酌。”
“哦……”小满轻轻点头,语气柔和。
“我只是觉得,有些话,说得太直白,可能会伤到别人,哪怕本意是好的。”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真实。”
梁清安的心沉了下去。
她终于明白那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是什么了。
小满的笑容太甜,问题太巧,每一句都像无意提起,却句句指向她。
她总在不经意间提起梁清安的文字、习惯、风格,甚至那篇被下架的冬夜行。
她问得认真,听得专注,可眼神里,却总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等待什么。
她想起投稿系统里那份匿名举报记录,没有署名,只有一句评语:“内容可能引发不适,建议审核。”
她没有证据。
可那种莫名的直觉,像雪地上的脚印,虽被新雪覆盖,却依旧存在。
“梁学姐。”小满忽然转头,笑容甜美。
“我特别喜欢你的文字,安静又有力量,希望以后能和你一起写稿子,互相学习。”
梁清安也笑了,礼貌而疏离:“我也是。”
可她心里清楚,这个笑容甜美的女孩,或许正用最温柔的方式,刺探她的边界,瓦解她的位置。
她没证据,也不愿妄下定论。
可她知道,有些竞争,不靠喧哗,而靠沉默的侵蚀,有些敌意,不靠锋芒,而靠甜美的刺。
小满翻开笔记本,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可每当她开口提问,眼神却在悄然变化。
起初,她望向沈学长时,眼底是纯粹的好奇和仰慕,像初雪般清澈。
可每当话题转到梁清安,她的目光会不经意地斜斜掠过梁清安的脸,瞳孔微微收缩,像在试探,又像在衡量。
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会短暂地变得锐利,仿佛要在梁清安的神情里捕捉到一丝破绽。
问到《冬夜行》时,她嘴角仍挂着笑意,可眼底却浮现出一抹极淡的挑衅,很快又掩饰成无辜。
她的眼神像冬日里忽明忽暗的灯光,时而柔软,时而锋利,仿佛在用问题织一张细密的网,悄悄拉近自己与梁清安的距离,也悄悄划开一道看不见的裂痕。
有时,她会故意放慢语速,目光直直地盯住梁清安,像是在等她的反应,又像是在确认自己的话有没有刺中目标。
那一瞬间,她的眼神不再是新生的青涩,而像某种冷静的观察,带着审视,带着计算,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得意。
可只要梁清安稍有动作,她又迅速低下头,眨眨眼,恢复成那个甜美、无害的学妹,仿佛刚才那一瞬的锋芒只是错觉。
会议结束,小满起身告辞。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梁清安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像是得意,又像是释然。
门关上,雪还在下。
梁清安望着窗外,轻轻吹了口气,茶面泛起涟漪。
她终于明白,那个被自己没在意的女孩,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为请教而来。
她是为取代而来。
梁清安收拾好课本和稿子,将那篇被洇湿了边角的《冬夜行》轻轻塞进帆布包里。
编辑部的灯光在身后渐暗,她拉上羽绒服的拉链,推开门,冷风扑面,雪粒如细盐般洒在肩头。
刚踏下台阶,她便看见元昭站在路灯下。
她就那样静静站着,却像一束光,无声地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银灰色的羽绒服衬得她身形修长,围巾松松地绕在颈间,发丝被风轻轻撩起,眉眼清亮,像冬夜里不肯熄灭的星。
路过的男生们不自觉地多看两眼,女生们则小声议论:“那是元昭吧?她怎么来这儿了?”
见梁清安出来,元昭立刻笑了,大步走来,自然地挽住她的手臂:“走吧,去校外,我请你吃顿好的。”
梁清安一愣:“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元昭假装翻了个白眼,语气带着惯常的调侃:“你跟我可是朋友,我为什么不能突然找你?难道非得等你被沈学长召见完才配见你一面?”
两人笑着走出校门,街边的火锅店亮着暖黄的灯,蒸腾的热气从门缝里溢出,像冬天里最温柔的邀请。
路上,元昭忽然轻声说:“其实有时候还挺羡慕你跟沈学长的。”
梁清安侧头看她:“羡慕什么?”
“羡慕你们的关心和聊天方式啊。”元昭望着前方,语气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沈学长总是那么贴心又温柔,对你也很真诚,你们说话的时候,他总在认真听,哪怕你只说半句,他也能接上,那种默契……真好。”
梁清安低头笑了笑:“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我知道啊。”元昭耸耸肩,语气坦然。
“我又没说你们之间有什么,我只是说,我羡慕这种方式而已。”
她顿了顿,忽然笑了下,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黯然。
“之前我也跟一个男生有过那样的经历,刻骨铭心的。”
梁清安安静下来,等她继续。
“他啊……”元昭仰头看了看天,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像一瞬间的颤动。
“是个真浪子,桀骜不驯,眼睛里有风,走路都带着股不羁的劲儿,你知道那种人吧?永远在追风,永远不想被拴住,我那时候傻,以为我能成为例外。”
“后来呢?”
“后来他去了国外,一句话没留,只发了条短信,我走了,别等我。”
她笑了一声,很轻。
“我也没挽留,挽留一个浪子做什么呢?他早就决定漂泊,而我……总得学会落地。”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反正,他已经不干净了,不是说他变心,而是……他的人生已经容不下我了,可我总是会想起他,想起他喝酒时的样子,想起他弹吉他时走调的嗓音,想起他某天忽然说,元昭,我可能永远给不了你想要的安稳。”
她转头看梁清安,笑容恢复了明亮:“你看,我说这些不是想伤感,只是忽然觉得,有些人,有些关系,就像冬天的雪,落下来很美,可化了,也就没了。”
梁清安听着,沉默良久。
她想起那个高考后突然消失不见的时景序。
没有告别,没有解释,
她也曾问过共同的朋友,得到的回答总是:“他走了,说想一个人走很远的路。”
她没追,也没问为什么。
因为她忽然明白,有些人,注定是路过你生命的风,你握不住,也留不下。
“其实……”梁清安轻声开口,目光落在飘雪的街面。
“我也曾以为,有些人会一直在我身边,可后来才懂,有些人出现,只是为了教会你,如何一个人走完剩下的路。”
元昭看着她,忽然笑了:“所以啊,我们现在不是还有彼此吗?走,吃火锅去,辣到流泪,就把那些遗憾都烫平了。”
两人相视一笑,挽着手走进那片暖光里。
雪还在下,街灯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终于交汇的河流,在寒冬里,缓缓流向春天。
喜欢她来时又逢春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她来时又逢春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