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完稿的那天,天空难得放了晴。
庆功宴设在城中最高处的云端厅,水晶灯如星河倾泻,映照着她一身干练的黑色西装。
她穿梭在人群之间,笑意得体,言语从容。
这是她作为作家的新生,是她从梁总,蜕变为梁清安的仪式。
她不再需要在董事会上唇枪舌剑,不再需要在深夜伏案审阅财报,她终于,只做自己。
可就在她与编辑谈笑风生时,眼角余光忽然一滞。
他站在角落。
时景序。
像一帧被遗忘在旧相册里的画面,突兀地闯入她的现在。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呢子大衣,身形比从前清瘦了些,目光却依旧如炬,牢牢锁在她身上。
没有靠近,没有招呼,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这场喧嚣的盛宴,于他而言,不过是她一个人的背景。
梁清安的心猛地一紧,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攥住,呼吸都滞了一瞬。
她迅速别开视线,仿佛那道目光是烫的,不敢多看一秒。
她告诉自己,他不该来。
可他偏偏来了。
庆功宴接近尾声,宾客渐散,梁清安借口透气,独自走上露台。
夜风清冽,城市灯火如星河铺展,她靠在栏杆边,闭上眼,试图平复心底翻涌的情绪。
她以为自己早已放下,可刚才那一眼,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了她刻意缝合的伤口。
“梁清安。”
身后传来声音,低沉、熟悉,带着一丝压抑的沙哑。
她身体一僵,没有回头。
风卷起她的发丝,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风声更响。
“我知道你讨厌我的方式。”时景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轻,却字字清晰。
“但我只是想让你好好吃饭,你总不吃饭,胃会坏的。”
梁清安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
他站在她身后几步之遥,眼神里有她读不懂的复杂,有歉意,有执拗,还有一丝近乎卑微的温柔。
“时景序。”她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你来这儿,没有任何意义。”
他却向前一步,声音微微发颤:“梁清安,我知道我曾经做错了,我不该让你觉得我不信任你,不该一直推开你,但我一直在弥补。”
梁清安的眼神微微动摇。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那些餐食,那些无声的守候,那些藏在记事本里的叮嘱……她都看到了,她不是没动容,只是不敢动容。
“不用了。”她别过脸,语气却软了几分。
“我现在很好,我不需要谁来救我,也不需要谁来喂我吃饭,我自己能行。”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骤然袭来,卷着寒意,穿透她单薄的西装,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指尖微微发凉。
下一秒,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轻轻披在她肩上。
是时景序的。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将那件深灰大衣轻轻裹住她,动作轻柔,像怕惊扰一只受惊的鸟。
梁清安低头看着那件外套,熟悉的布料,熟悉的气息,仿佛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的心口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可她还是抬手,一把将外套扯下,狠狠扔在地上。
“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她盯着他,眼神冷得像刀。
“我不会和你和好,你这样做,只会让我觉得……你像一只可怜的狗,卑微地追着主人的影子,连尊严都不要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可她不能软,她怕一旦心软,就会回到从前,她怕自己会再次依赖他,怕自己会忘了,她已经决定独自前行。
时景序站在原地,没有弯腰捡外套。
他看着她,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
那笑很轻,带着苦涩,却也有释然。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像呢喃,却字字清晰。
“做姐姐的狗,那我愿意。”
他顿了顿,目光坚定如初,声音却更沉,更稳。
“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放弃的,我就是要缠着你,缠一辈子。”
梁清安望着他,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可她依旧站得笔直,像一株在风中不肯低头的树。
她没有动容,没有落泪,没有伸手。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陌生人。
然后,她轻轻开口,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
“随你吧,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
她说完,转身,一步步走向露台门口,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为这段关系画上最后一个句点。
时景序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没有追。
他缓缓弯腰,捡起那件被扔在地上的外套,轻轻搭在臂弯。
风起,他站在原地,像一座被遗忘的雕像。
远处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
他轻声说:“那你好好吃饭。”
声音被风吹散,无人听见。
接下来的一年里,梁清安的生活像被拉满的弓弦,绷得发紧。
工作上,她带领清安创意接连拿下多个国际项目,从品牌重塑到城市文化Ip打造,她成了业内公认的铁血女王。
与此同时,她的小说《烬海》也进入最终篇章的创作冲刺期。
她笔下的世界冷冽而锋利,像她本人一样,不容置疑,不容靠近。
而那个名字,时景序,却像一道无法抹去的影子,日复一日,准时出现在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他不请自来,不吵不闹,只是出现。
她摆脸子,他笑,她冷言讥讽,他依旧笑,她当着客户的面把咖啡泼在他脸上,他擦干净,第二天又捧着一杯新的来。
她把他写进小说,作为那个被女主踩在脚底、却仍痴心不改的男配陆既安。
读者说:“这个角色太惨了,像被爱凌迟。”
她冷笑:“他活该。”
她试过所有方式让他走,无视、羞辱、驱逐、冷暴力。
可他就像长在她生命里的藤蔓,越割越缠,越推越紧。
她烦透了,也累透了。
直到那个雨夜。
那天,她赶去参加一场重要会议,临门一脚才发现关键文件落在公司。
她骂了句脏话,发动车子,冒雨折返。
深夜十一点,雨下得极大,城市被雨水泡得模糊。
她把车停在公司楼下,撑伞下车,却在楼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时景序站在那里。
没打伞。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脸颊、衣领不断流淌,衬衫紧贴在身上,裤脚早已湿透,脚边积了一滩水。
他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却站得笔直。
梁清安愣住。
她走过去,伞尖挑起他的下巴:“怎么?想求我原谅?”
他抬眼,眸子在雨夜里亮得惊人,声音沙哑却温柔:“我只是来等你,怕你回来拿东西,淋雨。”
她冷笑一声,伞猛地收拢,雨水瞬间打湿她的肩头:“行啊,想让我原谅你?可以。”
她盯着他,一字一句,像刀子刻进雨幕。
“你就跪在这里,一整夜,不要打伞,给我喊一夜的我错了,天亮之前,我不走,你就不准停,能做到,我就听你说一句话。”
四周寂静,只有雨声如鼓。
他没问为什么,没求饶,没反驳。
只是缓缓地、稳稳地,双膝一弯,跪进了积水里。
“我错了。”他开口,声音清晰,穿透雨幕。
“我错了,梁清安。”
“我错了,不该让你伤心。”
“我错了,不该让你一个人扛那么久。”
一声,又一声,不疾不徐,不卑不亢。
梁清安站在原地,伞掉在地上,雨水浇透她的发、她的衣、她的心。
她以为他会停,会求饶,会崩溃。
可他没有。
他跪在雨里,像跪在自己的信仰前,一遍遍重复:“我错了。”
不是认罪,是告白。
不是屈服,是坚持。
她转身冲进大楼,爬上楼梯,趴在窗边往下看。
那个身影依旧跪着,仰着头,望着她办公室的窗户,哪怕她根本不在那里。
膝盖触到地面的瞬间,刺骨的寒意顺着裤管往上爬,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冰冷的积水浸透布料,紧贴在皮肤上,像无数细小的针在扎。
但他没动,只是稳住重心,让姿态显得更诚恳一些。
他知道梁清安在楼上看着,或许正趴在窗边,用那双总是藏着锋芒的眼睛审视他的表演。
“我错了。”他开口,声音在雨幕里显得有些模糊,但他刻意提高了音量,确保每一个字都能穿透雨声。
这不是认罪,是告白,他心里清楚,梁清安要的从来不是一句我错了,她要的是一个姿态,一个能证明他痛改前非的证据。
他只知道,此刻跪在这里,心里竟然有种近乎荒谬的平静。
至少,她终于正眼看他了,哪怕是以这种方式。
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刺得生疼,他眨了眨眼,视线变得模糊。
“我错了,梁清安。”他又说了一遍,声音沙哑。
这一次,他不是在求她原谅,而是在对自己说。
错在当初没好好珍惜?
错在让她一个人扛了那么多?
或许吧,但更多的,是他错在,除了爱她,他什么都没学会。
膝盖越来越麻,像有无数蚂蚁在啃噬,他悄悄换了下重心,尽量让姿势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他知道她骄傲,受不了软磨硬泡,可他更知道,她心软。
她会泼他咖啡,会骂他,会把他写进小说里折磨,但她不会真的不管他。
就像现在,她让他跪一夜,可他敢赌,她一定会在某个时刻冲下来,骂他疯子,然后拽他起来。
他甚至能想象她冲下楼时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红红的,嘴里说着够了,手却在发抖。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哪怕被她骂,也是好的。
雨势渐小,他的声音却没停,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三个字。
不是机械的复读,而是在心里默默补充着未说完的话:“我错了,不该让你一个人扛那么久。”
“我错了,不该以为时间能解决一切。”
“我错了,没早点告诉你,我其实……很怕失去你。”
远处传来几声狗叫,街灯在雨雾里晕出一圈昏黄的光。
他抬头,望着她办公室的窗户,那里黑着,他知道她不在。
可他还是固执地望着,仿佛能透过玻璃,看到她此刻的表情。
或许她在哭?或许她在笑?或许她正咬着唇,纠结要不要下来?
他猜不透,也不想猜,他只知道,只要她还愿意为他动怒,为他心软,他就还有希望。
膝盖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了,他索性闭上眼睛,任由雨水冲刷着脸。
心里却异常平静,像暴风雨中的海面,看似汹涌,深处却藏着某种笃定。
“梁清安。”他在心里默念。
“你赢了,但我也赢了,因为我还在你身边。”
凌晨四点,雨势渐小。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冲破雨幕,由远及近。
他睁开眼,看见她冲过来的身影,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眼睛里全是怒火和……心疼。
他笑了,像春天终于来了。
她冲下楼,冲进雨里,一把拽起他:“够了!你疯了吗?!”
他被她拉得踉跄,却还在笑:“你下来了。”
“我下来是告诉你。”她声音颤抖。
“我不需要你的跪,不需要你的错,不需要你这种愚蠢的坚持!”
“可我需要你。”他轻声说,雨水顺着睫毛滴落。
“我需要你看见我,需要你记得我,需要你哪怕只是恨着我,也别把我忘了。”
她怔住。
“你可以继续无视我,可以继续把我写进小说里折磨,可以泼我咖啡,可以羞辱我。”
他慢慢站直,声音温柔却坚定。
“但请你允许我,继续缠着你。”
“因为除了爱你,我什么都没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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