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夏浅的羊汤还未收摊，夏夜便迫不及待地等在了巷子口。
一看到苏辰下学回来的身影，便将他拉进了巷子。
“苏大秀才，你可算是回来了，快来，看我今天给你卖了多少银子！”
苏辰刚考上秀才时，被乡亲们当面称呼苏大秀才，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如今被叫得勤了，他也习惯了众人的追捧，已经能够做到坦然以对了。
只是听到夏夜说对子卖得好，苏大秀才还是有些困惑。
“对子卖出去了？”
“卖出去了？何止是卖出去了！我们苏大秀才的行情好着呢！”
他咋咋呼呼地牵着苏辰进院。
夏浅听到他的话，一边收拾着院里的碗筷，一边笑着纠正。
“小夜，你这话是个病句啊！什么叫苏大秀才的行情好？应该是‘苏辰的对子’，行情好！”
“啊哈哈……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读过书，你们知道我的意思不就行了吗？”
“那可不行，这两句话意思可差得多呢！”
夏夜笑嘻嘻地挠了挠后脑。
苏辰不以为意地放下书箱，过来接夏浅手中的活计。
“无碍，夏姐，我知道夜哥的意思，我不会放在心上……这个给我吧，我来。”
“别，我这马上就收拾完了，你们进屋说话吧，别沾手了，油油的不好清洗。”
见他站着不动，她回首招呼夏夜。
“小夜，快，带着苏辰进屋，外面多冷啊！”
“哎，走吧，苏辰，你现在可是大秀才，我姐哪敢使唤你啊？”
见夏夜话里对苏辰隐隐有调侃的意思，夏浅假意嗔怪，实则劝诫。
“小夜，不许胡说八道！”
“嘿嘿，行了，苏辰快进屋吧。”
“嗯……”
苏辰点点头，抿着嘴唇看了夏浅一眼，拿起书箱进了屋子。
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本就和夜哥不同。
夜哥是冠以夏姐姐姓氏的同一户籍的义弟。
而他，只是单纯受谢大哥和夏姐姐帮助的外人……
白日里除了在书院就是在温书，与谢大哥夏姐姐相处甚少。
如今总算不负众望，考上了秀才，却好像……
离谢大哥、夏姐姐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竟然连帮忙干活也要被推拒，就像寻常客人一样。
越是对他这样客气，他便越是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他攥着书箱的背带，低着头，略显沉闷地跟在夏夜身后进了屋子。
谢凉正在灶台边洗碗，见他二人回来了，擦着手，示意他们入内。
“下课了？进屋坐吧。”
“是……”
看出苏辰闷闷的，好像兴致不高的样子，谢凉转动轮椅进来屋子，倒茶询问。
“怎么了？”
“没什么……”
苏辰低首不语。
夏夜独自开朗，将今日白天有人预定匾额的事，一股脑都告诉给了他。
他却还是兴致缺缺。
“定价的事我不懂，听谢大哥的吧。”
“啊，行，那你晚上再写点对子呗，今天除了那个童生大哥，还有两个人定了对子呢，都夸你文字写得好！”
“是谢大哥教得好……”
他说话始终低着头。
少年性情，常把“我有心事”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谢凉见问他也不肯说，疑惑地看向夏夜。
一向大大咧咧的夏夜耸了耸肩膀，也不知道他突然之间怎么了。
谢凉只得将夏夜支出去，自己旁敲侧击地打听。
“夏夜，你去把厨房剩下的碗刷了。
苏辰，你来写对子，有几处转折运墨，我正想与你细说。”
苏辰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终于舍得放下书箱，坐到了谢凉的书案前。
红纸铺开，下笔他却犹豫了。
谢凉见状，还以为他是犯了文人清高，不愿自己的文字被贱卖的通病，才会闷闷不乐。
沉吟少时，他主动开口。
“苏辰，你怎么理解‘卖画耻从兴贩儿’？”
苏辰讶异抬眸，很快他便明白了谢凉的意思，诚恳地放下笔，恭谨回话。
“这句话是说那些自视清高的文人，耻于像小商贩一般街头卖画。
他们宁愿忍受生活贫困，也不愿轻易贱卖作品，他们认为这是对他们清高形象的玷污。
我敬佩他们的气节，却难以与之共情，不瞒谢大哥，我读书也好，参加科考也罢……
为的都是让苏苏过上更好的生活，不再受人欺压凌辱，甚至可以说，我读书就是为了赚更多的钱。”
见他语气诚恳，眼神中也并无半分虚假，谢凉又有些不解了。
“既然如此……为何夏夜告诉你匾额之事，你却神色低落，并不开怀？”
“我……”
苏辰欲言又止，垂了垂眼眸，终于咬住牙关，直言不讳。
“我想先帮夏姐和夜哥将院子打扫干净，再来写字温书。”
谢凉这才明白……
他是不想做个只会索取的局外人。
无论是卖对子也好，还是参加科考也罢，他都是想帮他们分担一二，融入他们这个大家庭而做出的努力……
见他眼中的坚定和执着，谢凉欣慰地勾了勾唇，又耐心地向他解释着。
“你与我们要走的路不同，给你尽量多的时间温书习字，这是我们能帮你的唯一方式。”
“嗯，我知道……但我，也想帮你们做些什么。”
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不愿亏欠他人太多，想要力所能及地回报他们一些东西。
谢凉知他心中的重担，也不再阻止，颔首应下。
“去吧，去帮你夏姐姐收拾院子，晚饭后再写对子和匾额。”
“多谢谢大哥！”
他欣喜地起身行礼。
挽起衣袖跑出了屋门，厨房还传来夏夜的惊叫。
“哎，苏辰你要做什么？让我姐看到我让你洗碗会骂死我的！”
“无碍，夜哥，我来洗碗，你去帮夏姐收拾桌子吧！”
“不行不行，你可是大秀才，你的手那是写字的手，哪能干这种粗活呢？”
“谢大哥都行，我为何不行？”
“你这个孩子怎么一根筋呢？你快放下……”
谢凉听着屋外的吵嚷，不自觉勾了勾唇，提笔帮苏辰将未写完的对子补全。
他想……
这样弟妹环绕，吵吵闹闹的日子，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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