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浅带着谢凉踏入城镇。
如谢凉所说，确实处处都是断裂的墙壁，烧黑的大门。
街道之上，一片死寂。
只有一队队路过的巡逻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踢踏声和问安声，在空荡荡的街道之间回响。
集市中的青石板路被雷火弹炸得四分五裂。
街边的店铺大多已化为废墟，只剩下一些断裂破碎的招牌，和残缺不全的门窗。
就连其中的商品，也都不翼而飞。
夏浅不想多问，牵着谢凉往前走，来至市场尽头，她又看到……
市场前的空地上，堆满了烧焦的木炭和隐约可见的碎骨，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油脂味道。
一只无家可归的狗正在灰烬中徘徊，一瘸一拐，发出阵阵哀鸣。
无需多问，夏浅单凭令人作呕的味道也能猜出……
这里曾经焚烧过什么。
只是……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堆小小的骨头，代表了多么庞大可怖的数字！
她微微驻足，有心为他们默哀悼念。
却被谢凉蒙住眼睛，强行带离了。
他不知夏浅已经猜到这里焚烧过尸体，只是单纯地想带她离开阴气过重的地方。
他担心……
夏浅晚上会噩梦缠身。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焚尸场景之时……
他单手蒙着她的眼睛，直至穿过这条街道，方才重新牵起她的手。
夏浅睁开眼睛便看见了眼前破旧却依旧慈悲的大佛。
她轻叹了一声，俯身拜谒。
自己也不知……
她敬的是亡魂，还是神佛……
拜过破庙后，她挽着谢凉来到了庙后的古井处，迎着初升的微光席地而坐。
两个人各有心事，谁也没有开口。
直至柔弱的红玉变化成为刺眼的金乌，柔和的光芒也逐渐变得璀璨夺目，整座阴冷的城池都披上了温暖霞光，谢凉这才溢出一声轻叹。
“若是世间再无争战，那该有多好……”
那些化作灰烬的人，烂在山野的人，还有挂在墙头的人……
他们便也能与他共赏这耀眼的景色了……
可是……
怎么办啊？
浅浅……
大哥他的世界里，再也不会有太阳了……
他分明答应过大哥，下次再见他，不要弄得臭臭的……
可是，他再也见不到大哥了……
他眯眼望着璀璨日头，却晒不干心底的一片潮湿。
他不理解。
为什么要让他拥有又失去……
一次又一次……
他才刚刚学会放下过去往前看，带着疼痛向前走……
过去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好不容易才接受现实，释然不过数日……
那份踏实的感觉却又一闪而过地消失了。
他不理解！
为什么？
单凭他自己，打不赢这场仗吗？
他不能为谢家平反吗？
大哥为什么要去送死？
命运为什么要这样捉弄他？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大哥！
谢家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又做错了什么？
竟然要失去大哥……两次……
他不理解……
眼看着谢凉越发颓丧，夏浅轻叹一声，握住他的手。
与之十指相扣。
目光落下，她指着古井旁边长出的嫩芽，呼唤谢凉。
“谢凉，你看。”
谢凉深吸一口气，努力撑起脑袋，视线顺着她的指头落在那根杂草上。
艰难地嗯了一声。
“野草。”
“是啊，这才二月啊，还不到三月。
有些山坳之中，积雪还没融化干净呢！
它竟然已经破土而出了……”
“嗯，不容易。”
夏浅看着他点了点头。
“所以，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嗯？什么……”
“生命的本能是为自己寻找出路，野草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每个人都想活出不一样的人生，做最精彩的自己，实现自己的意义和价值。
对于这颗草来讲，如果他放弃拼搏，和其他野草一样，待到山花烂漫时他再冒头，咳咳……
那他这辈子只能做一颗平平无奇，毫无特色的杂草！
但如果他搏一搏，拼着被冻死的风险出生在二月……他便是你我眼中，独一无二的仙根。”
谢凉迟疑地望着那根随风摇曳的嫩芽，眉头紧锁。
他大概……
能猜到夏浅的意思是什么了……
夏浅没有理会他的怔神，自顾说了下去。
“你大哥也一样，谢凉。
他确实可以如你所想一般，苟且偷生，隐姓埋名终此一生。
但你想过吗，谢凉，他会甘心吗？咳咳……
他真能甘心做一株平平无奇的杂草吗？
燃烧自己生命最后的价值，轰轰烈烈地死去，为父正名，名垂千古，这或许才是他想要的人生，是他的梦寐以求！”
她攥了攥他的手，谢凉的眼神这才重新聚光。
他又沙哑着嗓子摇首呢喃。
“但我问过他，要不要回镇边军，做回谢将军……”
“可是，谢凉，回了镇边军，他这三年的努力就全都白废了！
或许如他担心的那样……
他还会被扣上亲敌的帽子，坐实当年谢家通敌叛国的罪名！
权衡之下，这已经是他能想到做到的最好结果了……
就像那颗小草一样，轰轰烈烈死在敌营，这是大哥能为自己谋到的，最好的出路。”
夏浅的话，谢凉无法反驳。
也让他微微释然了些。
毕竟……
虽然大哥的死确实让他格外痛苦，但，这是大哥想要的结果——
平息战乱，为父平反，千古留名……
大哥一个人做到了谢家军十余年没做到的事！
他应该为大哥感到骄傲自豪才是……
他苦涩地叹了一声，心钝钝地疼。
歪首靠在夏浅的肩上，他眯眼看着那株小草，哑声低喃。
“你说的对，浅浅……
这是大哥的选择，也是大哥的成就。
我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谢家能有他这样的子孙，是谢家的荣幸。
相信，大哥九泉之下见了父亲，父亲也会这么说……”
“是的，大哥是我们的骄傲。”
夏浅托着他的侧脸，轻声附和。
听到他的呼吸逐渐平稳，她轻轻拢了拢他肩上的披风，握住他的手，又哼起了那支熟悉的曲调……
“小宝宝，快快睡……”
希望谢凉能早日走出痛苦，带谢家军重回巅峰，再创辉煌！
她克制着咳嗽，尽量保持身形不动，任由肩上的人儿酣睡。
直到沈府方向升起蓝色信号箭，她这才不得不叫醒谢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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