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他们……斩断了他的手足，将他，千刀万剐……”
该有多痛啊？
大哥他从前，受一点伤都要哼唧着向父亲讨要补偿，如今却……
父亲在天之灵看见了，又该有多无助，多心疼？
他宁可……
大哥死在了三年的战场上！
至少，死得痛快些……
夏浅听着谢凉嘶哑到近乎失声的呢喃，心酸又心疼。
她抚着他的脊背，轻声哄慰。
“不怕，大哥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离开了充满苦难的人间，他再也不会感到痛苦了。
我知道你难受，想哭就哭吧，谢凉，大哥是辛国的英雄，他值得我们为他哀悼，咳咳……
只是，他在天有灵，一定不舍得你为他伤心太久，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知道吗？
你是谢家仅存的男丁，也是大哥留在世上的唯一念想和希望。
我们要遵从他的意愿，带着他和父亲、二哥……谢家所有人的意志，好好生活下去！”
“嗯……”
谢凉无声颔首，却迟迟不愿松开夏浅的肩膀。
一路上的压抑，在这一刻全然释放。
他无所顾忌地倾泻着自己深藏的委屈和想念，直到哭累了方才停下。
抽泣着抹去眼泪，在夏浅的搀扶下，带着身后谢炎的尸首走向城门。
镇边将士们全都有眼色地低头避开了他的失态，待他情绪稳定了，才跪地迎接。
在孟坚的带领下，高声呐喊，呼声震天——
“镇边军，恭迎谢炎将军回营！”
谢蓉也眼眶通红地走上前来，从另一边扶住谢凉，低声安慰。
“兄长，节哀……”
谢凉抿着唇角点点头，并未多说，径直走向跪成方阵的镇边军。
在众人身前停下。
薄唇微张，攥紧拳头，他努力了半晌才费力地喊出那句——
“大将军，归营……殉国！”
孟坚等人对这个噩耗早有耳闻，可闻言还是震惊地抬起眼眸，红了眼眶。
他吞咽着唾液，抱拳沉首，哽咽开口。
“大将军是我大辛英雄，更是我谢家军表率！
我等……愿追随大将军脚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后杨遇、汪羡等人齐声应和。
“我等愿追随大将军脚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都起来吧，大哥累了……让他歇歇……”
谢凉心力耗尽，声音微不可闻。
抬步便要带着谢炎的尸骨入城。
孟坚知道谢凉还没缓过劲儿来，他舍不得谢炎将军，想留他在身边多待几日。
可天气越来越暖，往京城的路又长，扶灵回京一事……耽误不得！
他心一横，披着麻衣转过身，冒死请命。
“将军！属下孟坚，愿护送大将军的灵柩回京，与谢老将军团聚！”
谢凉的脚步一顿，刚刚松开的拳头也微微收紧。
神情凝滞，若有所思。
夏浅见状，与孟坚对视一眼，轻声规劝。
“是该让大哥早日入土为安……”
谢蓉知道她身为庶出，人微言轻，但她也深知……
这是逼迫朝廷为谢家平反的最好时机！
绝对不能轻纵！
她轻轻咬了咬牙，低声请示。
“战事尚未平定，兄长无法离营，兄长若是信得过我……我愿送嫡长兄一程。”
夏夜看了看夏浅的脸色，也抬首开口。
“姐夫，我可以陪蓉儿妹妹一起……”
谢凉始终不语，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孟坚等人焦急地看向夏浅，夏浅深吸一口气，轻声询问。
“谢凉……”
谢凉总算动了动眼皮，缓缓垂下了脑袋。
“回吧。”
“那我……”
谢蓉迫不及待地询问，谢凉却摇了摇头。
“你不能去。”
他转头看向孟坚，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下令。
“披麻戴孝，走官道；不住驿站，住客栈。”
如此……
才能让更多百姓看到大哥的尸首。
让天下人知晓，谢家将从未叛国！
孟坚见状，压抑着情绪，重重应下。
“是！”
随即起身，高声下令——
“弟兄们，把棺木抬出来，我们迎大将军归营！”
“是！！”
一众将士齐声应下。
随即，城门大开，弟兄们井然有序地将棺木抬了出来。
与此同时，哀乐四起！
随着棺木的行进，早备下的纸钱也像白雪一般飘飘洒洒地自城楼散落……
谢凉怔怔抬首，看着纷纷扬扬落下的纸钱。
一朝梦回三年前，他仿佛又听到了将军府上下妇孺的哀哭声……
他缓缓闭上眼睛，眼角一滴滚烫的泪，无力落下……
“谢凉，你还有我。”
夏浅牵住他的手，担忧地望着他。
他这才低眸颔首，喉结滚动，垂首顶了顶她的脑袋。
笑容苦涩又艰难。
“幸好有你……”
他的口型这样说。
随后，典军曹的弟兄上车为谢炎擦洗干净，换上寿衣，小心翼翼地将他的遗体移进了棺木。
看到他那随意乱晃的手足，众人都心酸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多看。
也在心里兀自发狠。
他们一定要杀尽晋军，为大将军报仇！
随着一声洪亮的“起棺——”
棺木被孟坚、汪羡等几名谢家旧部稳稳地扛了起来。
他们谁都没想到……
他们一向强健的大将军，身体竟然这样轻巧。
就好像，对世间万物已毫无挂念一般，轻盈洒脱地离开了人世……
孟坚吸了一口气，牟足力气吼了一声，“大将军，您跟好，弟兄们带您回营了——”
其他几人也应声跟随。
“大将军，您跟好，弟兄们带您回营了！”
谢凉听着弟兄们的声音，抓紧了夏浅的手。
头也不曾回，在她和谢蓉的搀扶下，带路往前走。
心里却也在跟着呐喊——
“大哥，跟好，咱们……回家！”
跪在地上的弟兄们自动分成两排，前排的弟兄洒着纸钱，一路护送棺木入城。
几个都尉抬着棺木，稳稳走到了挂满白布的沈府。
停灵一晚。
棺木四周，将士们皆身披素缟，神情凝重，自发为谢炎守灵。
他们目光沉沉，纷纷攥紧手中兵刃。
不约而同地将身穿丧服的谢凉护在了中间。
一整夜，龙崖城哀乐未停。
镇边军上下，也无人合眼……
他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送谢炎将军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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