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张月琴就把医药箱从桌上拎起来。她把笔记本塞进外衣口袋,扣好箱子的搭扣,推开门。
风有点凉,吹在脸上不疼,但让她眨了一下眼。她没停下,沿着村道往东走。昨天写下的计划还在脑子里,第一站是村东头的五户人家。
走到第一家门前,她抬手敲了两下门板。门开了条缝,露出一张中年女人的脸。
“有事?”女人手里攥着扫帚。
“我是张月琴,回来当村里的医生。”她说,“想问问您最近有没有不舒服,比如头晕、咳嗽、肚子疼?我不收钱,也不开药,就是记一下。”
女人看了她一会儿,摇头:“没啥病,吃得下睡得着。”
张月琴点头,掏出本子,在纸上写下“王家嫂子,无异常”。
她合上本子,说:“谢谢您,我过两天再来。”
第二家是个独居的老太太,坐在屋檐下晒太阳。张月琴蹲下来和她说话,问得一样仔细。老太太摆手说关节酸,下雨前厉害,别的都好。张月琴记下来,顺手帮她把门口的柴火堆理整齐。
第三家男人直接说:“我们不看医生,也没病。”说完就要关门。
张月琴没拦他,只说:“那我记个‘无异常’,行吗?”
男人顿了一下,点了下头。
就这样,她一家一家走。有人愿意说两句,有人一句话都不愿多讲。她不急,每户都问同样的问题,每条回答都记下来。名字、年龄、症状,写得清楚。
走到第五户时,已经是中午。她站在任老汉家门口,看见他正弯腰在院子里喂鸡。背驼得很明显,走路慢,脚拖着地。
“任叔。”她喊了一声。
老人抬头,眯眼看她,认了一会儿才出声:“哦,是你啊,回来了。”
“我想问问您身体怎么样。”她说,“最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任老汉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米糠:“能有啥事,种地的人,累点算不上病。”
“我就记一下。”她说,“真的不用吃药,也不用去医院,您就说实话就行。”
老人没说话,转身进了屋。她以为他要关门,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又出来了,手里拿了把小凳子。
“坐吧。”他说。
她坐下,打开本子。
“其实……”他低头看着地面,“我这肚子,最近老是疼一阵,吃完饭更明显。”
张月琴抬头看他:“多久了?”
“仨月了吧。”他用手揉了揉胃的位置,“一开始不厉害,现在一顿饭吃一半就得停。”
“疼的时候是哪种感觉?像刀割?还是胀?”
“像拧,一下一下地绞。”
她低头写:任老汉,男,58岁,餐后间歇性腹痛,持续三个月。
写完,她问:“我能看看吗?”
老人点点头。
她伸手轻轻按他腹部,一圈一圈摸过去。到胃部偏右的地方,他皱了一下眉。
“这儿疼?”
“对,就这儿。”
她收手,合上本子:“我会记着,以后再细问。”
“你不让我吃药?”他有点担心。
“现在不用。我只是了解情况。”
他松了口气:“那还好。药贵,我又一个人过日子。”
“您一个人住?”
“儿子在镇上打工,一年回来两趟。”
她没再说什么,只把本子收好。临走前,她帮他把院子里散落的玉米棒子拢成堆,又提了一桶水倒进缸里。
任老汉站在门口看着,没拦她,也没说话。
下午她继续走访,原计划五户,但她没停下。看见谁在家,就上去敲门。有人开始愿意多说几句。一个妇女说夜里心慌,不敢告诉家里人,怕被拉去县城检查。张月琴记下她的年纪和症状,告诉她现在只是收集信息,不会催谁看病。
还有个老人说血压高,十年前量过一次,后来再没管。“去了也拿不起药,不如不说。”
张月琴翻开本子,在后面画了个简单的表格,三列:姓名、年龄、常见问题。她给老人看:“我按这个记,将来要是能统一查一次,大家都能知道自己的情况。”
老人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说:“你真是认真干这事?”
“嗯。”
“不是来混日子的?”
“不是。”
老人点点头,终于把自己的名字说了出来。
一天下来,她走了八户人家。本子里多了七条记录,除了任老汉的腹痛,还有两位老人提到夜里喘不上气,一个孩子经常发烧但不去医院,说是“扛一扛就好了”。
太阳快落山时,她回到自家门口。坐在门槛上,把本子摊在膝盖上重新看了一遍。字迹工整,一页页翻过去,全是名字和症状。
医药箱放在身边,盖子半开着,体温计和笔都收好了。
风吹过来,纸页轻轻抖了一下。她没去按,就让它翻着。
不远处传来猪叫,哪家在唤鸡回笼。炊烟从几户烟囱里冒出来,颜色比早上淡了些。
她把本子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拿出笔,写下一行字:
继续走访,重点关注消化类症状。
写完,她合上本子,抬头看见任老汉站在巷口。他没走近,只是朝这边望了一眼,见她看着,便转过身慢慢往回走。
她站起来,把医药箱提进屋,点亮油灯。
桌子还是昨天的样子,医药箱放好,本子摆在正中间。
她坐下来,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第二天还得早起。
她吹灭灯,屋里黑了。
窗外,一只飞虫撞在窗纸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她没动。
灯芯最后闪了一下,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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