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雪还在化。张月琴站在诊所门口扫地,把门前湿泥和残雪一起推到路边。那双新布鞋她没穿,放在药柜最下层,上面压了本旧医书。草药角的架子空了一半,昨夜有人拿走艾叶和金银花,没留字条。
她低头扫着门槛前的碎石,听见巷子口有说话声。两个女人抱着木盆走过去,声音低下来,一个说:“听说她救王阿公是想往上调。”另一个接:“赵大爷针后腿更疼,还说是天冷,哄谁呢。”话音落时两人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月琴停下扫帚,抬头看了眼巷口。风从屋檐滑下来,吹动她额前几缕碎发。她没动,也没喊,只把扫帚靠墙放好,转身进屋。
水缸快空了,她提桶去井边。路上碰到李婶拎着篮子从菜园回来,原本要拐进诊所的步子忽然一偏,绕到路对面去了。张月琴站住,开口:“李婶,你咳根还没断,这几天潮气重,别碰冷水。”李婶脚步顿了一下,应了句“知道了”,走得更快。
井边站着两个年轻媳妇,正一边打水一边说话。一个说:“外来的医生哪会真心待咱们?你看她不收东西,人都说她是装清高。”另一个说:“可不是,前天我听人讲,镇上卫生院都不用她这样没文凭的。”她们看见张月琴走近,声音立刻小了,低头打水,桶提起来就走。
张月琴蹲下身子,慢慢摇动井绳。铁链咯吱响,水桶晃荡着沉下去。她盯着水面,手上的力道没变。水满了,她一寸寸往上拉,绳子勒进掌心,指节泛白。提上来后,她把水倒进桶里,又打了第二桶。
刚起身,赵大爷拄着拐走来。他站在井台边,咳嗽两声,说:“这天……越来越冷了。”张月琴点头:“您腿酸的事我记得,下午我去给您推拿。”老人愣了一下,嘴动了动,最后只说:“哦,好。”
她挑着水往回走,路过自家窗台。那个装野菊花的罐头瓶不见了,孩子也没在门口玩。她记得昨天还有人在里面插了把蒲公英,今天只剩一块干草卡在瓶口。她没停下,继续往前走。
中午饭她煮了点粥,坐在桌前翻病历。一页页翻过去,名字一个个划过。王阿公的名字停在第三页,记录写到“已入院,病情稳定”。她手指停在那里,纸面被指甲压出一道浅痕。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抬头。是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走到门口又退了两步,转身走了。她放下笔,起身把门开得更大些,顺手把“今日坐诊”的牌子摆到桌上。
太阳移到西边,她背起药箱出门。赵大爷家在村东头,路不好走,她走得很慢。推开院门时,老人正在屋檐下晒背,见她来了,脸上有点不自在。
“坐吧。”他说。
她没说什么,打开药箱取出毛巾和油瓶。让他躺下后,她一手扶住他膝盖,一手抹油开始推拿。动作轻而稳,从大腿外侧一路往下。赵大爷闭着眼,起初绷着劲,后来慢慢松了。
“疼吗?”她问。
“不……不太疼。”他说,“比前两天强点。”
她点点头,继续按。屋里安静,只有窗外风吹树枝的声音。做完一套动作,她帮他盖上毯子。
“明天我还来。”她说。
老人睁开眼,看着屋顶,忽然说:“那些话……我不信。”
她收拾药箱的手没停:“什么话?”
“就是说你不行的那些。”他转头看她,“我这腿十年没好转过,你是第一个让我能多走几步的人。”
她把药箱合上,说:“我该走了。”
走出院子,天已经暗了。她沿着土路往回走,远处几户人家亮了灯。经过李婶家门口时,门开了条缝,孩子探出头喊了一声“张医生”,又飞快缩回去。门重新关上,屋里传来大人压低的声音。
她继续走。
回到诊所,她点亮油灯。火苗跳了一下,照亮墙上挂着的针灸图。她坐下,从抽屉里拿出针包,一层层打开布包,把每根银针拿出来检查。有的尖端有点发乌,她用细布蘸酒精擦干净,再一根根排好。
然后她翻开病历本,在最后一页空白处写字。
“医者有三不惧:不惧寒,不惧累,不惧人言。所惧者,唯失初心。”
写完她停笔,看着这行字。灯芯爆了个小火花,她伸手剪掉焦头,重新调整灯罩。
外面传来脚步声,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她没抬头。脚步停在门口,又慢慢走远。
她合上病历本,把针包收好。起身把“今日坐诊”的牌子翻成“休息中”,却没熄灯。坐回桌前,她打开另一本册子,开始整理最近三个月的出诊记录。姓名、病症、用药、复诊时间,一笔一笔抄写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鸡叫声。她抬头看,天边微微发亮。她站起来,拉开门闩,把门槛内外清扫了一遍。然后她搬出小凳,坐在门口,望着渐渐亮起来的村子。
有人挑水路过,远远点了下头。有个背着书包的孩子跑过来,在她面前停下。
“张医生,我妈说让我来问问,我弟弟发烧能不能去看看?”
她站起身,说:“走,现在就去。”
她转身回屋取药箱,手刚碰到门框,听见隔壁院里传来一句:“又是她,天天往外跑,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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