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光晕在书页上晃了一下,张月琴放下铅笔,揉了揉眼睛。她刚记完风湿患者的针灸配穴要点,窗外已经没了人声。夜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灯焰偏了偏,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
她正准备合上医书,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咚咚咚——”三下敲门,又快又重。
她立刻站起来,把书推到一边,顺手抓起药箱检查了一遍。银针、酒精棉、常用药包都在。她披上外衣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女人,头发散了一边,脸上全是汗。
“小张医生,快!我家男人疼得在地上打滚,喘不上气来。”
张月琴点头,一句话没多问,提着箱子就走。女人在前面带路,脚步踉跄,几次差点绊倒。张月琴紧跟在后,手一直扶着药箱把手,走得稳。
村东头刘家院子黑着灯,只有堂屋窗纸上透出一点昏黄的光。推开门,一股闷热混着酸腐味扑面而来。床上的男人蜷成一团,双手抱着肚子,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他妻子冲进来,一把掀开被子:“你看他这样子,是不是要穿肠了?”
张月琴没说话,先把药箱放在桌边,打开手电筒照了照病人的脸。脸色发白,嘴唇干裂,额头上全是冷汗。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又轻轻按了按上腹和肚脐周围,男人猛地一缩,喉咙里挤出一声痛哼。
她转头问:“吃晚饭了吗?吃了什么?”
女人抢着说:“吃了剩的米饭,还有炖茄子。他中午干活回来饿得狠,一口气吃了两碗。”
“隔夜的?”
“是……就放了一晚上,没坏啊,我早上还吃了一点。”
张月琴点点头,心里有了数。她让家属扶病人坐起来一点,自己蹲下身,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让他伸出舌头。舌苔厚而发黄,边缘有齿痕。
她拿出脉诊垫放在病人手腕下,三指搭上去。脉象滑而有力,跳得很快。
不是阑尾炎,也不是食物中毒导致的剧烈感染。这是湿热内积,肠胃骤然受阻。
她站起身,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包,用酒精棉擦了三根针。足三里、内关、中脘,这三个穴位能通腑止痛,调和胃气。
“你别怕。”她对病人说,“扎几针,会好一些。”
男人哼了一声,没力气说话。
她下手稳,进针轻,每一针下去都带着细微的提插捻转。足三里先扎,这是止腹痛最有效的穴位。针尖入皮,病人腿微微一抖,她手指不动,继续缓缓送针。
几秒钟后,男人呼出一口长气。
“好像……松了点。”他声音哑着。
张月琴没停手,接着扎内关,再刺中脘。三处都到位后,她用胶布固定好针柄,让病人躺平,盖上薄被。
“先别喝水,也别吃东西。”她说,“等一个小时再说。”
她又从药包里拿出一小袋中药冲剂,是她自己配的清热化湿方,平时随身带着。让家属烧了温水,喂病人喝下半包。
屋里安静下来。煤油灯噼啪响了一声,火苗跳了跳。
女人坐在床边,一手握着丈夫的手,一手不停擦汗。她看着张月琴:“这就能好了?真不用去医院?”
“现在稳定住了。”张月琴说,“要是半夜再疼得厉害,或者开始发烧,马上叫我。”
她坐在旁边守着,眼睛盯着病人的呼吸节奏。过了二十分钟,男人的手从腹部慢慢放了下来,身体也不再绷着。他又喝了半口水,没吐。
“疼的地方往下走了。”他低声说,“现在就是胀。”
张月琴点点头,这是气机开始通畅的表现。她轻轻按了按他的腹部,反弹感减轻了。
“熬过今晚,明天就能吃点稀饭。”她说。
女人松了口气,眼圈一下子红了:“你这一来,我就觉得有底了。”
张月琴没应这话,只低头看了看表。快凌晨一点。她把剩下的药交给女人,写了张纸条:明日清晨六点复诊,若提前不适可随时叫她。
临走前,她扶病人调整了睡姿,把被子拉到胸口,叮嘱别着凉。出门时,女人一直送到院门口,连声道谢。
夜风比刚才凉了些。张月琴走在土路上,药箱提在手里,脚步没慢。天边有一点灰白,像是要亮了。
回到屋里,她没脱衣服,先把药箱里的针具拿出来消毒。用过的三根针泡进酒精瓶,毛巾洗净拧干,摊在椅背上。她翻开病历本,在空白页写下:
“刘姓男,四十岁,突发腹痛,伴恶心、冷汗,无发热。饮食不洁史明确。舌黄腻,脉滑数。诊断:急性肠胃炎(湿热型)。处理:针刺足三里、内关、中脘;口服清热化湿冲剂半袋;禁食两小时。约定明晨六点复诊。”
写完,她合上本子,放在桌上。油灯还亮着,她没吹灭,坐回椅子上,闭眼歇了片刻。
耳边还能听见刚才病人那一声长长的呼气。那种从紧绷到放松的变化,她太熟悉了。每一次看到,都觉得值得。
她睁开眼,抬头看了眼窗外。东方的天色已经淡了,树影不再漆黑一片。远处有鸡叫,短促的一声,又停了。
她站起身,把医书重新翻开,找到胃肠病章节。刚才用的配穴没错,但她想再确认一遍后续调理方案。风湿病人还没停,这个新来的也不能落下。
笔尖在纸上划动,写下几个药名:黄连、木香、砂仁、茯苓。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饮食宜清淡,忌油腻、生冷三天。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抬眼看去,是刘家女人,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东西。
“小张医生,我熬了点小米粥,想着你一夜没睡……”她站在门口,声音有点抖,“你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张月琴摇头:“我不饿,你回去好好看着他。”
女人没走,坚持把碗递过来:“你不喝,我心里不安生。”
她接过碗,没再推辞。米粥很稠,温度刚好。她小口喝着,没说话。
女人看着她,忽然说:“刚才我男人说了句梦话,你知道是什么吗?”
张月琴抬头。
“他说,‘医生来了,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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