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探进院门时,张月琴正低头写采购单。她抬头看见李婶脸色灰白,嘴唇发干,呼吸短促,像是走急了路。
“怎么了?”张月琴放下笔,站起身。
李婶扶着门框,声音压得很低:“昨晚咳了几口血……不敢跟家里人说,怕他们吓着。”
张月琴立刻合上本子,抓起药箱:“现在还咳吗?”
“早上没咳,就是胸口闷,一动就喘。”
“走,去你家。”
两人一前一后往李婶家走。路上张月琴问她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的,有没有发烧,夜里能不能躺平。李婶说感冒是好了些,可总觉着气不够用,这两天痰里带点红丝,昨晚猛地一咳,吐出一口暗红的东西。
到了屋里,张月琴让李婶坐在床边,解开外衣领口,听她前胸后背的呼吸声。她耳朵贴得近,听得仔细。肺部有杂音,不重,但持续不断。
她又看李婶的舌头。舌苔黄厚,舌尖偏红。
“没高烧,心跳也不快。”她说,“是肺里有热,伤了小血管,不是大问题,别怕。”
李婶手抖了一下:“村里老人都说,咳血是要命的病。”
“那是过去没药治。你现在只是炎症没清干净,火气往上冲,把肺络烧破了一点。止住火,血自然停。”
她说完打开药箱,翻出几包药材。黄芩、桑白皮、地榆炭、枇杷叶、甘草。这些都是她在省城培训时学过的配伍,专治肺热咳血。
她取出纸和秤,一样样称量。黄芩为主药,清肺泻火;桑白皮降气;地榆炭止血;枇杷叶化痰止咳;甘草调和。分量不多,煎两碗,早晚各一次。
“不能吃辣,不能提重东西,更不能生气。”她一边包药一边说,“这几天就在床上躺着,饭让家人端来。喝完药闭眼歇半个钟头。”
李婶点点头,眼里还是慌:“要是再咳血呢?”
“少量暗红没事,说明药在起作用。要是突然咳出一大口鲜红的,或者喘不上气,就让人马上来找我。我晚上也睡得浅。”
她把药包递过去,又叮嘱一遍煎法:冷水下锅,煮十分钟,滤渣温服。
临走前她看了眼灶台上的水壶,里面积着一层白垢。她顺手拿起壶,倒掉陈水:“以后烧水用井里新打的,别用隔夜的。”
回到自己屋里,她翻开记录本,在李婶的名字下面写道:咳血初现,痰中带血丝,无高热,听诊肺部有湿啰音,辨为肺热壅盛,伤及血络。已开清肺止血方,嘱静养避劳。
写完合上本子,她喝了口水。天还没黑,窗外有孩子跑过,喊着谁的名字。她把药箱放在桌角,检查剩下的药材。黄芩还有半袋,地榆炭只剩一小撮了,得尽快补上。
第二天一早,她挎着药箱去了李婶家。
李婶已经醒了,靠在床头喝米汤。看见张月琴进来,连忙要坐直。
“躺着就行。”张月琴按住她肩膀,“昨晚上怎么样?”
“没咳血,就是半夜醒了一次,觉得喉咙痒,咳了两声,没东西出来。”
“那就好。”她伸手探她额头,不烫。又听了一遍肺音,比昨天轻了些。
她打开随身带的小包,把原来的药方改了。去掉地榆炭,加了北沙参和麦冬。
“火慢慢退了,现在要养阴。”她说,“不然肺燥久了,容易反复。”
李婶接过新药包,低声说:“这病拖了好几年了,每年天干的时候都咳,以前就忍着,没想到还能调。”
“以前缺医少药,大家习惯了忍。现在不一样了,小病不治会变大病。”
中午她回来路过村口,几个妇女在井边洗衣。其中一个抬头看见她,招手问:“张医生,我家老头子最近也咳得厉害,是不是也要吃这个药?”
“不能乱吃。”她走过去,“每种咳法不一样,得先看看情况。”
女人有些失望,但还是点头:“那你哪天空了来一趟?”
“这两天忙,等李婶好些我就去。”
晚上她坐在灯下整理台账。赤脚医生不只是看病,还要记清楚每个人的情况。这是县里培训时教的——农村没有医院,人病了靠自己扛,扛不住就没了。她们的任务就是早发现、早干预。
她记得小时候有个邻居婶子也是咳血,送到县城时人已经不行了。那时候村里连个卫生员都没有,生病只能等死。
现在不一样了。她们这些从省里培训回来的年轻人,带着一点药、一本手册、一个听诊器,就能守住一方人的命。
第三天她再去李婶家,李婶已经能下地走动了。脸色比前两天红润,说话也有劲。
“今天早上喝了药,出了点汗,浑身松快。”她说,“胸口那块石头像搬走了。”
张月琴让她深呼吸几次,肺音基本清了。
“再吃两剂收尾。”她说,“之后可以喝点梨汤,润肺。”
李婶拉着她的手不放:“你这一副药,比我这些年吃的偏方都管用。那些什么猪胆拌糖、蛤蟆油炖鸡蛋,吃了多少回都没用。”
“偏方也有道理,但不对症就伤身。”她说,“咱们治病要讲科学,不能光靠土办法。”
李婶点头:“以后我啥都听你的。”
回去的路上,夕阳照在田埂上。她走得慢,药箱在肩上轻轻晃。路过任老汉家门口,老人正在院里晒药渣。
“张医生!”他抬头招呼,“这是我按你上次开的方子煎的消食汤,今天第三天了,肚子再没绞过。”
“坚持喝完。”她说,“别一好就停药。”
“不敢了。”他笑了,“疼一次就够受的。”
她继续往前走。村里有人开始在门口挂艾草,防暑驱蚊。她想起明天该去小学给孩子们讲卫生课,每人发一块肥皂,教他们洗手。
刚进院子,就听见隔壁王家媳妇在喊人名字。她没停下,径直走进屋,把药箱放在桌上。
打开抽屉,拿出新的登记本。封面上写着“任家庄村民健康档案”。她翻到空白页,写下一行字:七月十二日,李婶咳血就诊,经五日调理已愈,肺热得清,血络修复,后续需注意冬季防护。
写完她合上本子,起身去厨房烧水。
水快开时,院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个小孩站在外面,手里攥着半张纸。
“张医生……”他小声叫,“我妈让我来找你,她说胸口又疼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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