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宁玉指尖捏着那只小巧的瓷瓶,瓶身带着微凉的釉感,是张海杏先前递来的伤药。
她旋开木塞,一股清冽中带着微苦的药香漫出,内里的药粉细如尘末,色泽偏暗。她小心翼翼地将药粉倾撒在顾晓梦渗血的伤口上,动作轻缓得怕碰疼了对方。
顾晓梦探头去看,瞳孔骤然一缩——这药绝非寻常药房能买到的凡品,刚覆上破损的皮肉,便似有股温煦的力道往里渗,原本火辣辣的痛感竟淡了大半,甚至能隐约察觉到伤口边缘在微微收拢,竟真有加速愈合的迹象。
可这份惊奇没能持续太久,李宁玉已取来干净的纱布,指尖翻飞间,便将那可怖的伤口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还顺手将瓷瓶拧紧,揣回了衣襟内侧,不给顾晓梦再多看一眼、多问一句的机会。
疑窦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满了顾晓梦的心头。玉姐的药是从哪来的?这瓷瓶样式古朴,绝非市面上常见的包装,她与玉姐相识相知,彼此的底细不说全然通透,也绝不会漏掉这样神奇的伤药。若是有这般好物,玉姐肯定会留给她,断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可记忆里分明没有半点痕迹。
她按捺不住好奇,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掩饰的试探:“玉姐,这伤药在哪淘来的?瓶子挺别致,效果更是神了!”
李宁玉怎会听不出她话里的玄机,只是垂着眼帘整理着纱布的边角,声音平淡无波:“朋友给的。”
这话答了如同没答,顾晓梦撇了撇嘴,正要追问,却被李宁玉抢先开口打断。“好了,不说这个。”她抬眼看向顾晓梦,目光里的探究毫不掩饰,“如果我没记错,顾上尉的体能与格斗成绩,都是乙上?”
那试探太过直白,倒让顾晓梦生出几分俏皮心思,她弯了弯眼角,笑道:“玉姐的记性堪比照相机,哪会记错这些小事。”话音刚落,她又往前凑了凑,眼底闪着狡黠的光,“那玉姐猜猜,我为什么只考了乙上?”
李宁玉微微蹙眉,故作愠怒地瞥了她一眼,语气依旧平静无波:“顾上尉,我没兴趣陪你玩猜谜游戏。”
“好吧。”顾晓梦瘪了瘪嘴,随即又扬起脸,直白得不含半点拐弯抹角,“那玉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李宁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直白噎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先说真话吧。”这话里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真话假话,她都要听。
顾晓梦心里了然,轻啧一声,慢悠悠开口:“真话啊,就是我不想进机动队。跟一群脑子里装着浆糊的蠢男人为伍,想想都糟心。要是成绩考到甲上,肯定得被机动队优先挑走,到时候还得让我爸爸跟司令部那群人费尽心机周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就隐瞒了点实力。”
“嗯,知道了。”李宁玉点点头,语气没什么起伏,“假话呢?”
“嘿嘿。”顾晓梦笑出声,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假话就是糊弄龙川那小鬼子的——我爸爸可是军统锄奸队里排得上号的人物,我自然也少不了被军统的人盯着。藏着点本事,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李宁玉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浅笑,眼神却深了几分:“顾上尉的真话,当不得真;假话,倒也未必全假。”
话音刚落,她话锋陡然一转,目光直直锁向顾晓梦:“那你为什么要救老潘?”
顾晓梦原本还在暗自嘀咕,怕李宁玉听出她话里的破绽,冷不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愣在原地,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竟忘了该如何应答。
李宁玉见她半晌不语,眼中掠过一丝疑惑,抬眼望了她一眼。那目光如同轻叩,让顾晓梦猛地回过神来,心头一慌,脱口而出:“还能为什么?因为你在乎他啊,所以我才救他的。”
李宁玉心中一颤,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更多的却是郑重:“晓梦,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感情动得比脑子快。这在谍战场上,是会要命的大忌,你一定要谨记。”
听着李宁玉语重心长的叮嘱,感受着她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关心,顾晓梦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赶忙收敛翻涌的情绪,垂下眼乖乖应道:“我知道了,玉姐。”
看着她这副温顺的模样,李宁玉心中的疑惑却更甚——眼前的顾晓梦,依旧带着几分娇憨与直白,可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她没有挑明,只是将那份疑虑压在心底,暗自思忖:这裘庄诡谲,眼前的人,到底还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顾晓梦?
“龙川很快就会发起第二轮审讯,你得提前做好应对准备。”终究还是心软,李宁玉补了一句提醒。
“我知道的玉姐,应对的说法我早就想好了。”顾晓梦拍拍胸脯,语气笃定,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从李宁玉的房间出来,顾晓梦脸上的轻松渐渐褪去,心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困惑:“玉姐真的不一样了,那瓶伤药,还有她看我的眼神……”
送走顾晓梦后,李宁玉取出那只瓷瓶摩挲片刻,指腹划过冰凉的釉面,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随即揣好瓷瓶,转身下楼——她还得完成既定的Npc任务,一步步推动剧情发展,才能让这裘庄的迷局早日结束。
客厅里,钢琴声如流水般漫溢,清越中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意。李宁玉指尖落在琴键上,目光沉静,仿佛将周遭的诡谲都隔绝在了旋律之外。
脚步声轻缓靠近,白小年立在钢琴旁,一身精致的衣袍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他瞥了眼琴身,语气带着几分试探的提醒:“李科长倒是好兴致,只是这架琴,当年是钱虎翼二太太的心爱之物。女人间的积怨最是难缠,谁知道琴键缝里,会不会藏着刀片这类阴私物件。”
李宁玉指尖未停,旋律依旧流畅,只是淡淡抬眼看向他:“白少爷对裘庄的旧事,倒是知之甚详。”
白小年笑了笑,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在这宅子里待久了,总能听见些闲言碎语。我今日来,是想跟李科长做个交易——我们各自交换一个机密,如何?”
“工作上的秘密,恕我不能奉告。”李宁玉语气平静,直接划清了界限。
“自然不是那些。”白小年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审视,“我只要李科长的感情经历,这样的交换,应该不算逾矩吧?”
李宁玉捕捉到白小年的用意——他是在试探,试探自己是否会借着过往的感情纠葛寻求生路。既然摸清了对方的目的,她便顺水推舟,指尖一顿,沉吟片刻,缓缓颔首:“可以。”
“那我先来抛砖引玉。”白小年轻笑,“第一个机密:裘庄里,根本没有什么传说中的宝藏。”
琴音再起,李宁玉的声音裹挟在旋律中,带着几分遥远的怅然:“我名义上的第一任丈夫,是个乡绅独子。拜堂成亲的第二天,他卖掉了结婚的钻戒,凑够了钱送我去德国留学。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学成归来,他就遭遇了车祸,没能等到我。”
白小年听得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随即开口:“第二个机密。裘老庄主有三个子女,长子长女是前妻所生。长女嫁去了日本,长子在日军占领杭州的前一夜,就仓皇出了城——传闻,他投了共党。至于那位‘小少爷’,也根本没死,但绝非现在的刘中队,他不过是钱司令找来的冒牌货,没多久就被老管家识破了。”
琴键落下一个重音,李宁玉的语气添了几分复杂,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怅惘:“我的第二任丈夫,死于肺结核。他是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谈起抱负时眼里有光,很是迷人。可他瞒着我病情,到了晚期才肯说,全然不顾我的前途会受他牵连。”
“第三个机密。”白小年的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真正的小少爷,回来过裘庄。只是一切都变了,钱虎翼的二姨太,曾经是他的爱人,可如今这裘庄早已易主,她也认定他没了当年的光环,两人相见,形同陌路。”
李宁玉指尖的旋律渐缓,目光柔和了些许:“我是在第二任丈夫的葬礼上遇见的潘汉卿。他像一束阳光,驱散了我身边的阴霾,让我感受到久违的温暖。他从前的职业,也让我有机会接触到许多重要人物。”
钢琴声戛然而止,客厅里一时陷入沉寂。白小年望着窗外萧瑟的景致,轻声道:“李科长,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希望你能活着走出这裘庄。”
这场以“机密”为筹码的交易,终究落了幕。李宁玉看着白小年转身离去的背影,他眉眼间的怯懦与挣扎清晰可见,让她心头微动。其实她何尝不想救下这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可谍战棋局步步惊心,万般皆是命数,半点由不得人。她压下心头的恻隐,面上依旧是惯常的冷静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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