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平安归来
翌日，金銮殿上的朝议似乎格外冗长。萧凛站在武将队列中，看似眼观鼻、鼻观心，实则心早已飞回了府中。好容易听到内侍一声“退朝”，他几乎是第一个动了身形，也顾不得同僚们的寒暄，步履如风，径直朝着太医院的方向疾步而去。
太医院内，须发皆白的刘院正刚端起一杯清茶，还没送到嘴边，就被一阵风似的萧凛给“请”了出来。老人家一路被半扶半请地催促着，直到踏入定国公府的大门，还微微有些气喘。他没好气地瞪了身旁一脸急色的萧凛一眼，抚着胸口顺了顺气，这才慢条斯理地打开医箱，取出脉枕。
“萧世子，老夫行医数十载，深知望闻问切需静心凝神，你这般火急火燎，于尊夫人诊脉无益。” 刘院正捋着胡须，又瞪了萧凛一眼。
被接连瞪了两眼的萧凛，此刻全然没了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威风，像个做错事的毛头小子，立刻噤声，乖乖地退到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只是那紧握的拳头和灼灼的目光，依旧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与期待。
罗晴见状，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温暖，对着刘院正歉然一笑，轻轻将手腕搭在了脉枕上。
室内静默下来，唯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刘院正闭目凝神，手指精准地搭在罗晴的腕间，细细体会着那流利圆滑的脉象。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对萧凛而言，却漫长得如同度过了一个春秋。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刘院正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收回了手。他先是看了一眼紧张得快要僵住的萧凛，习惯性地又瞪了他一下，才转向罗晴，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世子夫人放心，脉象稳健有力，如盘走珠，确是双脉无疑。您将身子养得极好，胎儿们也都很康健。”
萧凛闻言，眼中瞬间迸发出巨大的喜悦，几乎要欢呼出声。
然而，刘院正话锋一转，神色变得郑重了些，继续对罗晴叮嘱道：“如今已有六个月身孕，往后需得更加仔细。双胎不比单胎，腹中胎儿汲取营养更甚，夫人胃口或许会更好，但在饮食上却需稍加节制，不可过于进补。若是胎儿过大，届时生产艰难，于母体、于孩儿，都恐有损伤。”
“损伤”二字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萧凛一半的狂喜，让他再次紧张起来，脸色都绷紧了。
罗晴感受到身旁丈夫骤然变化的情绪，心中了然。她面上依旧从容，对着刘院正微微颔首，声音温婉而坚定：“多谢刘院正提点，我记下了，日后定会多加注意，劳您费心了。” 说罢，她轻轻拉了拉萧凛的衣袖，示意他回神，该送客了。
萧凛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收敛心神，换上一副感激的笑容，对着刘院正深深一揖：“多谢院正大人！晚辈送您。” 他亲自搀扶着刘院正起身，一路恭敬地送至府门外。当然，路上他也没忘了抓紧机会，细细请教了诸多关于双胎孕后期保养、饮食禁忌乃至产后调理的注意事项，直问得刘院正哭笑不得，又看他一片赤诚，倒也耐心一一解答了。
送走太医，萧凛几乎是跑着回到了罗晴身边。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仿佛捧着稀世珍宝，目光里充满了疼惜与决断：“晴儿，后面要辛苦你克制些了。什么都比不上你和孩子们的平安重要。”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我这就去给父亲母亲写信，让他们即刻启程回京。有母亲在身边照料主持中馈，你才能真正安心静养。”
事已至此，罗晴心中那点因瑾瑜而起的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她抚着巨大的孕肚，感受着里面两个小生命活泼的胎动，顺从地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
加急的家书带着萧凛的殷切期盼和罗晴再度怀胎的消息，当日便由快马送出，朝着江南方向疾驰而去。纵然是八百里加急，从此地到江南，最快也需十日方能送达。
江南水乡，正是梅子成熟的时节。定北侯与林母接到京中急信，拆开一看，先是惊，后是喜，随即便是满满的担忧与急切。
“这个混账小子！晴儿都有了七个月身孕，还是双胎，竟敢瞒到今日才说！” 林母又是气又是心疼，捏着信纸的手都有些发颤，“快！快收拾行囊，我们即刻返京！”
瑾瑜听闻母亲再度有孕，且自己即将又有弟妹，清秀的小脸上也露出了急切与思念。他虽沉稳，毕竟还是个孩子，想到能回到父母妹妹身边，眼中也难掩雀跃。
原本从江南返京，即便一路顺畅，也需二十日左右。但归心似箭的三人，哪里还顾得上舟车劳顿？当即轻车简从，命车夫日夜兼程，硬是将行程缩短了足足五日。
在家书送出的第二十六日下午，日头已然西斜，在天边渲染开一片绚丽的橘红。一辆风尘仆仆、看似普通的清布马车，伴随着清脆急促的马蹄声，稳稳地停在了定北侯府的大门前。
府门内，早已接到前方快马传信的萧凛，正小心翼翼地扶着腹部已如小山般隆起的罗晴，身边站着翘首以盼、不停张望的霏霏。
马车停稳，车帘掀开，首先下来的是风尘仆仆却精神矍铄的定北侯萧镇山。紧接着，林母迫不及待地探出身，在王妈妈的搀扶下下了车。最后，一个身影利落地跳了下来，正是离家数月的瑾瑜。
“父亲！母亲！” 萧凛连忙上前一步。
然而，林母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儿媳那惊人的巨肚上，眼圈瞬间就红了。她几乎是小跑着越过儿子，一把紧紧握住罗晴的手，声音都带了哽咽：“我的儿！苦了你了！怀着双身子，还是这般月份，还要操持这一大家子事务……” 她上下打量着罗晴，越看越是心疼。
下一刻，她猛地放开罗晴的手，扭头就朝萧凛身上捶打过去，又是气又是急：“你个混账东西！晴儿怀孕如此大事，你竟敢隐瞒不报到现在！还让她如此辛劳！你个不省心的，看我不打死你！”
萧凛自知理亏，也不敢躲，只能硬生生受着母亲的“花拳绣腿”，连连告饶：“母亲息怒，是儿子的错，是儿子的错……”
罗晴看得心急，又不敢上前，生怕婆母激动之下不小心撞到自己。她忙轻轻拽了拽女儿的衣角，朝她使了个眼色。
小霏霏机灵过人，立刻心领神会，像只欢快的小鸟般扑了过去，一把抱住林母，仰起小脸，用甜得能沁出蜜来的声音喊道：“祖母！祖母！您快看看霏霏呀！霏霏好想好想您呀！您都不想霏霏吗？”
果然，小孙女这软糯娇憨的呼唤，比什么劝解都管用。林母高举的拳头顿时停在了半空，满腔的怒火瞬间化作了绕指柔。她弯腰一把将小孙女紧紧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儿地叫着，在那粉嫩的小脸上亲了又亲，哪里还顾得上教训儿子。
萧凛这才得以“脱险”，偷偷向女儿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而此刻，罗晴的目光，早已越过众人，牢牢地锁在了那个清瘦挺拔的少年身上。数月不见，她的瑾瑜仿佛变了个人。身量拔高了许多，走时还与霏霏差不多高，如今已明显高出妹妹半个头了；脸上的稚气褪去了不少，婴儿肥消失了，露出了清俊的轮廓；眼神沉静，举止间多了几分历练后的稳重，那个在她膝下撒娇的幼童影子，已然模糊。
“瑾瑜……” 罗晴喃喃唤道，刚止住的眼泪瞬间决堤，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往下落，怎么止也止不住。
萧凛看着泪眼相望、默默无言的母子二人，心中亦是百感交集，既有对妻子心疼，也有对儿子成长的感慨。他走上前，将情绪激动的罗晴轻轻拥入怀中，然后向站在原地的瑾瑜伸出了宽厚的手掌。
瑾瑜看着思念已久的母亲和妹妹，再看看父亲鼓励的眼神，鼻尖也是一酸。他快步走到父母身边，还没站稳，就被罗晴用那双因怀孕而略显笨拙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搂住了。熟悉的温暖怀抱，让少年努力维持的沉稳几乎溃散。
霏霏也从祖母怀里钻出来，跑过来抱住了哥哥的腰，小脑袋在他身上蹭了蹭。
定北侯和林母站在一旁，看着这终于团聚、紧紧相拥的一家四口，眼眶也不由得湿润了，泛起了欣慰的红色。
还是萧镇山最先稳住情绪，他清了清嗓子，抬脚不轻不重地踹了儿子一下，故作严肃地呵斥道：“还傻愣着干什么？没看见晴儿身子重，不能久站吗？还不快扶你媳妇儿进府休息！”
萧凛挨了一脚，却呲牙笑了起来，连忙柔声哄着还在垂泪的罗晴：“晴儿，莫哭了，这是大喜事，孩子都回来了，该高兴才是。我们回府，慢慢说话。”
林母也抹了抹眼角，一手牵着霏霏，一手拉着瑾瑜，连声道：“对，对，回府，回府！都回家了！”
一家人这才相携着，踏着夕阳的余晖，欢声笑语地朝着府内走去。厚重的府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将外界的纷扰隔绝，只留下满院的温馨与团圆。
回到府中，考虑到二老和瑾瑜一路车马劳顿，晚膳并未大肆铺张，只准备了清淡可口的家常菜肴。席间，众人虽有许多话要说，但见罗晴面露倦色，二老也难掩疲态，便都默契地没有深谈。
反正，人已经平安回来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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