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春闱
时维三月,序属仲春。然而京城,冬日的余威尚未散尽,料峭的春风里依旧裹挟着丝丝刺骨的寒意,这便是令人提心吊胆的“倒春寒”。
三月初八,对于天启的万千举子而言,是一个足以决定一生命运的日子——春闱会试之期。天际刚透出一抹鱼肚白,定北侯府的大门便已洞开,那沉重的朱漆木门发出的“吱呀”声,划破了黎明的寂静。门前,一辆装饰简朴却结实宽敞的马车早已备好,车夫正仔细地做着最后的检查。今日,侯府的长孙,年仅十六岁的萧瑾瑜,将辞别家人,踏入那决定无数士子前程的贡院考场。
府内,灯火通明。年仅十六岁的萧瑾瑜,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藏青色直裰,虽面容尚带几分少年人的稚嫩,但眉眼间已具沉稳之气。
年岁虽长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老侯爷,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较为正式的袍服,亲自将长孙送至大门前的影壁处。他用力拍了拍瑾瑜尚且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肩背,声音洪亮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和:“瑾瑜,进了那‘龙门’,心要静,气要沉。笔墨文章,贵在真知灼见,不必刻意求奇。你年纪尚小,此去重在历练,见识一番场面便是头等的收获。中与不中,皆乃常事,祖父在家,只等你安然归来。” 这番话,既是鼓励,也是减压。
一旁的老夫人林氏,头发虽已花白,身子骨却硬朗。她不顾清晨寒气,紧紧握着孙儿的手,反复叮咛:“我的乖孙,那贡院里头阴冷潮湿,听说号舍更是四处透风。祖母给你准备的厚袄子、棉护膝,定要穿戴上,万不可图一时轻便着了凉。吃食上,发的面饼务必就着热水慢慢咽下,千万别噎着……功名要紧,可祖母只盼着我的大孙平平安安、全须全尾地考完这九日,健健康康地回到祖母跟前!” 说着,眼角竟有些湿润,忙用帕子按了按。
瑾瑜心中暖流涌动,又带着沉甸甸的责任。他后退一步,整理衣冠,对着祖父、祖母深深一揖到底,声音清越而恭敬:“祖父、祖母金玉之言,孙儿谨记在心。请二老万勿挂心,孙儿必当善自珍重,九日之后,定当精神抖擞地步出贡院大门,再承欢膝下。”
此时,萧凛与罗晴也领着次子瑾言、幼子瑾棠以及女儿霏霏走了过来。萧凛身为禁军统领,自有威仪,此刻看着即将独自面对大考的儿子,目光中更多了几分父亲的期许与担忧。他并未多言,只是对瑾瑜点了点头。
罗晴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衣裙,显得素净利落。她上前一步,先是温声对二老道:“父亲,母亲,时辰不早,我们这便送瑾瑜去贡院了。清晨寒气重,您二老也请早些回院子歇着,保重身子要紧。”
侯爷颔首,目光扫过一众儿孙,挥了挥手道:“去吧,我们就在这儿,看着你们的马车出了巷口再回去。”
萧凛这才开口,招呼着一家人登车。他扶了父母一把,又对车夫示意。马车缓缓启动,轧过青石板路,发出碌碌的声响。瑾瑜忍不住掀开车窗的帘子一角回望,只见影壁之下,祖父祖母相互搀扶的身影在晨曦中愈发显得苍老而坚定,直至马车转弯,身影没入高墙之后。
车厢内,气氛一时有些沉闷。罗晴目光落在长子身上,忍不住又替他理了理其实早已平整无比的衣领,柔声细语地再次叮嘱起来:“瑜儿,娘再说一遍,进了号舍,那考篮里的东西要归置好。厚袜子放在最上面,脚底暖和了身上才不冷。油布一定要挂好,防雨防潮……夜里若是看书,那盏小油灯莫要点的太久,费眼睛不说,烟气也重……”
“娘亲啊!” 坐在一旁的霏霏忍不住摇晃起罗晴的胳膊,娇声道,“您这都嘱咐第八遍啦!哥哥那般聪慧谨慎的人,早就烂熟于心了。您就省省力气,留到九日后,我们早早去贡院门口,接一个神采奕奕、金榜题名的哥哥出来,岂不是更好?” 她年方十六,正是活泼烂漫的年纪,一双妙目流转,试图驱散车内的凝重气氛。
八岁的瑾言和瑾棠也在一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附和:“就是就是,大哥最厉害了!”
罗晴被女儿逗得一笑,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一下霏霏光洁的额头,嗔道:“就你贫嘴!娘还不知道你,定是又嫌我啰嗦了。” 她转而看向瑾瑜,眼中是化不开的慈爱与牵挂,“好,娘不啰嗦了。九日后,娘一定第一个在贡院外等着,接我儿回家。”
瑾瑜看着母亲,心中酸软,郑重承诺道:“母亲放心,儿子定会照顾好自己。这九日,还请母亲勿要过于忧心,安心休息。儿子向您保证,必定全须全尾、精神饱满地走出贡院。”
一直沉默的萧凛此时清了清嗓子,打断了这略显伤感的话茬。他撩开车帘,望了望窗外,沉声道:“好了,贡院街到了。”
马车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窗外人声鼎沸,车马辚辚,几乎寸步难行。透过车窗望去,但见贡院那高大的辕门前已是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送考的、赶考的、维持秩序的兵丁……喧嚣声、叮嘱声、马蹄声、车轮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科举之年特有的交响。
萧凛看着儿子,目光中有骄傲,有鼓励,也有一丝作为父亲未能亲身经历此等盛事的复杂情绪。他用力握了握瑾瑜的肩膀,道:“瑾瑜,你很好,比你爹我这个粗人强。记住,不管此番结果如何,你十六岁便能踏进这会试考场,已是光耀我萧家门楣。进去之后,莫想其他,吃好睡好,按你自己的节奏来考。九日后,爹、你娘,还有你弟弟妹妹,一个不少,一起来接你回家!”
马车终于彻底停下,前方已无法通行。瑾瑜深吸一口气,拿起早已检查过无数遍的考篮与被褥卷,对父母道:“父亲,母亲,前面路堵,您们不必下车了。让弟弟妹妹送我到门口即可。”
萧凛与罗晴知此时下车反而添乱,便点头应允。罗晴又急忙补充:“霏霏,牵好弟弟们,莫要走散了!看着你哥哥检查完进去就赶紧回来!”
“知道啦,娘亲!” 霏霏利落地应着,率先跳下马车,瑾言和瑾棠也紧随其后。瑾瑜最后看了父母一眼,转身汇入了赴考的人流。
霏霏一手牵着瑾棠,一手虚护着瑾言,三个半大孩子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紧紧跟着瑾瑜。来到贡院门口,但见身着号衣的兵丁肃立两旁,神情肃穆。所有举子都需在此接受严格的搜查,以防夹带。队伍缓慢前行,气氛凝重。终于轮到瑾瑜,他坦然张开双臂,任由兵士检查考篮、衣物,甚至发髻。确认无误后,兵士挥挥手,示意通过。
瑾瑜回头,朝弟弟妹妹们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挥了挥手,随即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踏过了那道象征着荣耀与艰辛的贡院门槛,身影很快消失在森严的大门之内。
霏霏踮着脚尖,直到再也看不见哥哥的背影,才轻轻吐了口气,拉着两个弟弟往回走。回到马车上,来时的些许轻松已荡然无存。车厢里异常安静,每个人都望着窗外,心思却早已飞进了那高墙之内,想着瑾瑜此刻是否找到了号舍,那号舍是否真的如传说中般狭窄阴冷,接下来的九日,他该如何度过……
接下来的九日,对定北侯府,尤其是对罗晴而言,堪称煎熬。时间仿佛被黏稠的糖浆裹住,流淌得异常缓慢。她几乎是数着时辰过日子,晨昏定省虽不曾落下,但明显心神不宁。府中的日常庶务,她全然提不起精神处理,一股脑儿都推给了女儿霏霏。
“娘亲,库房的账目对不上啊!”
“娘亲,庄子上送来的年礼单子您过目一下?”
“娘亲,……”
霏霏每日被这些琐事缠得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跑到罗晴跟前“哀嚎”:“娘!您快醒醒神吧!女儿快要被这些账本子淹没了!哥哥才智过人,定能安然无恙,您就放宽心吧!”
罗晴看着女儿忙得团团转的小脸,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勉强打起精神处理了几件,但没多久,思绪又不自觉地飘向了贡院方向。她夜里也睡不踏实,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担心瑾瑜是否受冻,是否吃了冷食,是否熬夜伤了身子。
萧凛将妻子的焦虑看在眼里,虽同样担心儿子,却也只能温言安抚,并加派人手打探贡院外的消息,虽知无用,只求心安。
度日如年般的九日终于捱到了头。第九日清晨,天还未大亮,罗晴便已起身。她先是亲自去了厨房,盯着厨娘备下了好克化的鸡丝粥、几样清淡小菜和热腾腾的银丝卷,吩咐灶火不停,务必等大少爷回府立刻就能吃上热乎的。接着,又去了瑾瑜的院子,看着他院子里的小厨房将热水一直温着,干净的中衣、熏暖的被褥都准备得妥妥帖帖。最后,又亲自检查了马车,车内铺了厚厚的绒垫,角落的小几上固定着盛有热姜汤的暖壶和温热的茶水。
一切安排妥当,已是辰时。罗晴唤来同样精心打扮过的霏霏、瑾言和瑾棠,母子四人登车再赴贡院。至于萧凛,他身负禁军统领之责,早已在贡院外围带队巡视,维护秩序。他虽不能像家人一般守在最近处,却也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儿子走出考场。
他们到得早,马车占了个离贡院门口不远不近的好位置。罗晴没有下车,只坐在车内,紧紧攥着帕子,目光穿透车窗,死死锁定在那两扇紧闭的、漆色暗沉的大门上。霏霏则带着两个弟弟,挤到了人群前方,翘首以盼。
巳时刚过,贡院深处传来三声沉重的云板响。紧接着,那两扇承载了无数梦想与艰辛的大门,在“嘎吱”的钝响中,被兵士从内缓缓推开。
一瞬间,门外等候的人群骚动起来。罗晴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率先出来的学子,大多形销骨立,面色青白。有的几乎是被如狼似虎的禁军兵士半拖半架着出来的,双脚软得无法沾地;有的则是三五好友相互搀扶,步履蹒跚,眼神空洞;稍好些的,也是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全靠一股意志支撑;即便有那么几个看上去还算稳健的,也是满面倦容,眼窝深陷,难掩精神的极度耗损。这哪里是龙门跃出,分明是鬼门关走了一遭。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混合了墨臭、汗酸与疲惫的气息。
罗晴的眼睛急切地在每一个走出的人脸上扫过,心跳如擂鼓。恐惧与期盼交织,几乎让她窒息。
忽然,她的目光定住了。
在又一群相互扶持走出的学子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正是萧瑾瑜。与其他人的狼狈相比,他的状态竟算得上相当不错。脸色虽有些苍白,嘴唇因缺水而略显干裂,步履也带着明显的沉重,但腰背依旧挺直,眼神虽然疲惫,却仍保持着清明。他独自一人走了出来,站在门口,似乎适应了一下外面明亮的光线,目光开始搜寻。
几乎是同时,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是萧凛。他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穿着禁军统领的甲胄,威严肃穆。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轻轻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哥哥!哥哥!这里!” 霏霏跳着脚,用力挥舞着手臂。瑾言和瑾棠也扯着嗓子大喊。
萧凛将瑾瑜引到弟妹身边,沉声嘱咐:“你母亲在车上等着,快回去歇着。为父还需在此值守。” 说罢,深深看了长子一眼,转身便重新投入了维持秩序的工作中,背影刚毅如山。
霏霏几人立刻簇拥着瑾瑜,瑾言抢着帮哥哥拿过轻飘飘的考篮,瑾棠则小心翼翼地扶着哥哥的胳膊,仿佛他是什么易碎的珍宝。一行人穿过人群,向马车走来。
随着距离拉近,罗晴悬了九天九夜的心,终于缓缓落回了实处。她看得更真切了,儿子虽满身风尘,倦色难掩,但精神未垮,甚至在弟妹的围绕下,嘴角还勉力牵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似乎在说着什么安慰的话。
马车启动,平稳地驶离喧嚣的贡院街。罗晴将一直温着的姜汤倒出一杯,递到瑾瑜手中。瑾瑜接过,低声道:“谢谢母亲。” 温热的姜汤下肚,一股暖流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了积攒九日的寒意与疲惫。
车内无人再说话,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他小口啜饮姜汤,生怕一点声响都会惊扰了他的休息。马车行驶得格外平稳缓慢,向着那个早已准备妥当的、温暖的家的方向归去。
回到侯府,早有下人飞奔入内通报。然而,老侯爷早有严令:瑾瑜回府,直接送回院子休憩,任何人不得打扰,无需即刻前来请安。待他休息够了,养足了精神,晚上再全家团聚,吃一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
瑾瑜被下人和弟妹们送回自己的“松风院”。院子里,一切井然有序,热水、干净衣物、温着的饭食早已备好。他先是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疲惫尘垢,换上了柔软的寝衣。然后勉强用了些母亲精心准备的粥菜,几乎是头一沾到那带着阳光气息和熟悉熏香味的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窗外,春日的阳光正好,暖暖地照进窗棂,在他年轻却已初尝艰辛的脸上投下安静的光影。九日的鏖战已然结束,而对于武靖侯府和萧瑾瑜而言,一段新的人生篇章,或许正将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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