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未明，整个营地还笼罩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静谧之中。守夜的士卒们裹紧了身上的皮袄，哈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风，也仿佛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只有几面残破的旗帜，在微弱的风中无力地耷拉着。
突然——
“唳——！”
一声尖锐、高亢，仿佛能撕裂苍穹的鹰唳，划破了长空的寂静！
那声音充满了穿透力，带着一种原始的、属于天空霸主的威严，让营地中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只见一只体型硕大、翼展近丈的金雕，正在使团营地的上空盘旋。它的羽毛在熹微的晨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一双锐利如钩的眼睛，如同两颗冰冷的琥珀，冷漠地审视着下方营地里的一切——帐篷的数量、篝火的堆数、人员的轮廓。
它盘旋了三圈，每一次盘旋，都比上一次更低，仿佛在仔细地清点着猎物的数量。营地里一些熟悉胡俗的向导和马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是匈奴驯养的金雕！”有人失声惊呼，“是左贤王麾下的‘风眼’！它在报信！”
这声惊呼，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心头。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彻底暴露，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敌人的掌控之中。
那金雕在完成了它的侦察任务后，似乎也感受到了下方营地里陡然升腾的敌意，它发出一声得意而高傲的唳鸣，猛地振翅，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头也不回地向着西北方向疾飞而去。
它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天际，但它留下的，却是死一般的沉寂和山雨欲来的压抑。
“全军起！备战！”
张骞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瞬间激活了整支队伍。
号角声急促地响起，沉睡的营地瞬间苏醒，变成了一座沸腾的战争堡垒。人们从帐篷里冲出，迅速穿戴盔甲，拿起武器。文吏们则紧张地将重要的文书和地图打包，准备随时销毁。李老爹这样的后勤人员，也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将车马紧紧地靠拢在一起。
陈恪站在自己的帐篷前，他看着那只金雕消失的方向，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伊稚斜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果然，不到半日，当太阳升到半空，将戈壁滩烤得炙热时，后方地平线上，猛地扬起了一道遮天蔽日的巨大尘头！
那尘头如同一道移动的黄色城墙，迅速地扩大、逼近。紧接着，沉闷如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滚滚而来，仿佛大地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让人的胸口为之发闷。
“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后方。
只见一支人数上千的匈奴骑兵，正如同黑色的潮水，席卷而来！他们人人骑术精湛，在高速奔驰中依旧保持着整齐的队形。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反射出一片森然的寒光——那是他们身上精良的铠甲和手中锋利的弯刀。
队伍最前方，一面巨大的、绣着狰狞狼头的黑色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昭示着他们主人的身份——左贤王伊稚斜！
而在那狼头大纛之下，一个身影显得格外醒目。他身披一件由渡鸦羽毛和狼皮织成的黑色斗篷，脸上涂着诡异的白色油彩，眼窝深陷，如同两具黑洞。他手中握着一根由无数人类指骨和狼牙串成的法杖，法杖顶端，一颗硕大的、不知名野兽的头骨，在阳光下泛着幽光。
正是那名在龙门山涧与陈恪交过手的大萨满！他的目光，如同一对毒蛇，越过千军万马，死死地锁定了陈恪所在的位置。
匈奴骑兵在距离使团队伍约莫一箭之地的地方，缓缓停下。千军万马，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只有战马不安的响鼻声，和盔甲摩擦的细微声响。这种极致的动与静的转换，带来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汉使留步！”
一名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匈奴千夫长，纵马出列，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在空旷的戈壁上回荡。
“我部逃奴窃取王庭重宝，混入尔等队伍！速将队伍交出，由我等搜查，可放尔等西行！否则，刀兵无眼，玉石俱焚！”
此言一出，使团哗然。一些年轻的文吏和仆役，脸上已经露出了惊恐之色。匈奴人竟然公然威胁整个汉朝使团，这是前所未有的挑衅！
张骞面色沉静如水，他缓缓策马，越众而出，身后跟着冯异和一众核心护卫。他停在队伍最前方，与那名匈奴千夫长遥遥相对。
“本使奉大汉天子之命，持单于文书西行，代表的是汉室颜面。”张骞的声音不卑不亢，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有力，“岂容尔等肆意搜查？尔等所言逃奴、重宝，纯属无稽之谈，是想借此挑衅，破坏我大汉与匈奴的邦交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面狼头大纛，语气陡然转冷：“若要动武，我大汉儿郎，亦非怯战之辈！纵使血染黄沙，也绝不辱没天子威仪！”
“说得好！”
“跟他们拼了！”
使团的护卫们齐声怒吼，士气瞬间被点燃。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的长戟和盾牌，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钢铁防线，用行动回应着张骞的宣言。
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风声，和那越来越压抑的杀气。
陈恪站在队伍的后方，他看着前方那对峙的双方，心中五味杂陈。他感激张骞的担当，却也为自己给使团带来的巨大风险而深感愧疚。
他知道，伊稚斜这是要不惜一切代价了。他甚至不惜冒着与军臣单于庭彻底决裂、与汉朝全面开战的风险，也要在今天，在这里，擒拿自己，夺回那枚“墟”令！
那枚令牌，对伊稚斜而言，其重要性，已经超越了一切。
大萨满那阴冷的目光，再次穿透人群，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目光中，带着些许玩味，些许贪婪，仿佛在说：你，逃不掉了。
陈恪缓缓地、缓缓地抽出了腰间的短刀。刀锋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寒芒。
他知道，今日，已无退路。一场血战，在所难免。而他，必须在这场血战中，找到那一线生机，完成自己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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