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里，时间失去了刻度，只剩下痛苦、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执拗。
“咳……咳咳……”老吴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每一次都像要把肺咳出来，在死寂的洞里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令人心焦。他的气息越来越弱，断腿处传来的坏死和感染正在缓慢地吞噬他所剩无几的生命。
李明咬紧牙关，忽略掉右肩那火烧火燎的疼痛和因低烧而不断袭来的眩晕感，将左手手指抠进一道冰冷的石缝里。指甲早已劈裂翻起，指尖血肉模糊，每一次用力都带来钻心的刺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只是凭借一股意志力，猛地一发力！
一块拳头大小、边缘锋利的混凝土碎块被硬生生从堆积的废墟中掰了下来。他喘着粗气，将这沉重的“战利品”小心地传递到身后。小陈摸索着接过去，再传递给下一个人，像一条濒死的传送带，缓慢地将挖掘出的碎块运到身后已经清理出来的一小片空地上。
“滴答。”
一声轻微的水滴声响起，在这挖掘的间歇显得异常清晰。负责看守水源的人立刻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小心地蘸取金属杯壁上那一点点凝结的水汽，然后依次送到每个挖掘者的唇边。破布几乎是干的，只能勉强湿润一下干裂出血的嘴唇和如同着火般的喉咙。但这微不足道的水分，却是支撑他们继续这疯狂举动的唯一能量来源。
挖掘进展得极其缓慢，甚至可以说是绝望。
他们没有合适的工具，只有几根扭曲的钢筋、半截消防斧柄，以及最主要、也最昂贵的工具——他们的双手。每一次挖掘都小心翼翼，生怕动作过大引发二次坍塌，将所有人彻底活埋。耳朵时刻竖起着，捕捉着头顶和四周任何一丝不寻常的碎石滑动声或结构呻吟声。每一次轻微的“沙沙”声，都会让所有人瞬间僵住，心脏提到嗓子眼，直到确认没有危险，才敢继续那蜗牛般的进度。
通道并非直线。巨大的预制板和扭曲的金属梁像怪兽的骨骼，杂乱无章地交错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复杂而危险的迷宫。他们常常花费数小时（也许是数小时，时间感已经模糊）清理掉一堆碎石，却发现后面是一块根本无法撼动的巨岩，只能绝望地退回，重新寻找可能穿过的缝隙。
绝望如同附骨之疽，时刻啃噬着人心。
“不行……根本不行……”一个队员终于崩溃了，他扔掉手里磨秃了的钢筋，瘫坐在冰冷的石头上，把脸埋进血肉模糊的掌心，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我们挖不出去的……只会死在这里……累死……饿死……”
他的话像瘟疫一样蔓延，另外两个人也停了下来，黑暗中只剩下粗重而绝望的喘息。
李明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他不得不停下来，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喘息。肩膀的伤口因为持续用力，又开始渗出温热的液体，黏糊糊地浸透了破烂的衣服。他知道，士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
“那你就坐着！”李明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却带着一股狠劲，“坐着等死！看看死神会不会因为你坐得舒服就晚点来！”
他摸索着，找到刚才那人扔掉的钢筋，塞回他手里：“拿稳了！不想死就继续挖！多挖一块石头，就离外面近一点！你想像老吴一样躺在那儿等吗？！”
提到老吴，那边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呻吟。
崩溃的队员像是被刺痛了，猛地抓住那根冰冷的钢筋，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低吼，再次疯狂地砸向面前的碎石，仿佛那石头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挖掘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疯狂，也更加绝望。
他们轮流休息，但所谓的休息，也只是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喘口气，听着彼此痛苦的呼吸声，感受着饥饿像锉刀一样打磨着胃壁。那点搜寻到的食物残渣早已消耗殆尽，渗出的水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体力正在飞速流逝。
死亡并非遥远的威胁，它就在身边，触手可及。
小陈在一次传递石块时，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额头磕在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小陈！”李明惊呼，摸索着爬过去。
小陈没有回应，只是发出无意识的呻吟。李明摸到他额头上湿热的液体——不是汗，是血。他又晕过去了。这孩子失血过多，又缺乏能量，已经到极限了。
李明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下一个会是谁？他自己？还是其他任何人？
他让小陈平躺，用最后一点干净的布条（几乎没有了）按住他额头的伤口。然后，他沉默地拿起小陈的那根钢筋，继续挖掘。
动作机械而麻木。疼痛、饥饿、干渴、眩晕……所有的感觉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唯一的念头就是：挖。向前挖。向下挖。或者向上？方向感早已迷失在这片黑暗的混沌之中。
他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一天？两天？或许更久。
直到他的左手再次抠进一道石缝，习惯性地用力时——
“哗啦……”
一片不算小的碎石突然松动，朝着他迎面塌了下来！
“小心！”有人嘶哑地警告。
李明下意识地向后猛躲，后背重重撞在石壁上，震得他差点背过气去。碎石擦着他的身体落下，扬起一片灰尘。
惊魂未定中，他忽然愣住了。
刚才那片碎石塌落的地方……手电！快！
他几乎是颤抖着摸出那支宝贝手电，啪地打开。
微弱的光柱射向塌方处。
后面……不是更多的石头！
是一个狭窄的、黑黢黢的缝隙！似乎通向另一片未被完全压实的空间！而且，有一股极其微弱、但确实不同于洞内污浊空气的、带着一丝土腥味的凉风，从那个缝隙里吹了出来！
风！
有风，就意味着可能通往其他地方！可能通往地面！或者……至少是另一个有空气的地方！
“通了！好像通了！”李明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变调，破裂得不成样子。
这一声如同惊雷，将所有濒死的人都震得清醒了过来。
“哪？在哪？”
“真的有风！我感觉到了！”
“快！快挖开它！”
最后的力气被瞬间激发出来，人们像疯了一样扑向那个缝隙，用手，用钢筋，不顾一切地扩大那个洞口。
希望，那微小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希望，竟然真的在这地狱的尽头，露出了一丝微光！
他们挖掘得更加疯狂，也更加小心。缝隙越来越大，足够一个人匍匐通过。
李明喘着粗气，用手电朝里面照去。
缝隙后面，似乎是一条狭窄的、被挤压变形的原有结构缝隙，或者是什么动物钻出的孔洞？深不见底，不知通向何方。
但那是风来的方向。
是生的方向。
李明回过头，目光扫过身后一张张被希望瞬间点亮却又因极度虚弱而扭曲的脸，最后落在气息奄奄的老吴和昏迷的小陈身上。
艰难的挖掘，似乎终于看到了一线模糊的曙光。
但前路，依旧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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