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智家防空洞。
时间在这里仿佛也凝滞了，只是以一种与联盟废墟下截然不同的方式。空气净化器稳定低鸣，灯光将每一寸空间都照得清晰而冷清。物资码放整齐，一切井然有序，是一种近乎压抑的完美。
王智坐在工作台前，面前摊开着详细的物资清单和设备维护日志。他手握笔，试图计算净水滤芯在极限节省模式下的理论使用寿命，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但笔尖悬停良久，却未能落下。
他的注意力无法集中。
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超越机器运行的规律噪音，探向那厚重混凝土墙壁之外，探向更深的地底。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焦躁感，像细微的电流，在他四肢百骸间窜动。
父亲坐在不远处，正仔细地用一小块软布擦拭着发电机的备用零件，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那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母亲半倚在床铺上，闭目养神，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她并未真正入睡。
寂静是主旋律。
直到——
一种极其细微的、断断续续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刮擦声，隐约传来。
王智的动作瞬间定格。父亲擦拭零件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侧耳倾听。母亲睁开了眼睛。
“什么声音？”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王智竖起手指，示意安静。他凝神细听。
那声音又响了。不再是模糊的刮擦，更像是……某种有节奏的、沉闷的敲击？或者……是挖掘？
声音很微弱，被厚厚的土层和混凝土层层过滤，几乎微不可闻。但它确实存在。而且，来源方向……
王智的心脏猛地一沉。那个方向……绝非自然地质活动所能产生！是人为的！是从……联盟防空洞那边传来的！
他们还活着？他们在挖东西？挖什么？向外挖，还是……向内挖？
无数个念头瞬间闪过脑海，最后汇聚成一个冰冷的事实：有东西，或者有人，正在试图从那个死亡之地，靠近他的家！
“是不是……老鼠什么的？”父亲迟疑地问，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但眼神里的惊疑出卖了他。
王智没有回答。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几步冲到武器架前，一把取下了那支保养得锃亮的战术步枪，检查弹药，上膛，动作流畅而冰冷，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戒备。
“小智！”母亲惊呼一声，挣扎着想坐起来。
“待着别动！”王智的声音短促而严厉，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如鹰，所有之前的焦躁瞬间被一种高度戒备的冰冷所取代。
他示意父母保持绝对安静，自己则像一头察觉到危险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防空洞内壁最厚、同时也是最靠近那异常声响来源的方位。他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混凝土墙上，屏住呼吸。
声音更清晰了。
是挖掘声！钝器与泥土、碎石摩擦、碰撞的声音！还有……极其微弱的人声？像是隔着极远的距离，含混不清的呼喊？
真的是他们！他们没死！他们竟然从那样的轰炸下活了下来，而且……正在朝着他这个方向挖掘！
为什么？他们怎么确定方向的？是侥幸？还是……
王智的脑子飞速转动。他们是想求救？是想汇合？还是……刘猛那个杂碎，抢完了自己家的东西还不满足，又想起了他这个“首领”的储备？想来第二次洗劫？
背叛的刺痛和前世血腥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瞬间淹没了任何一丝可能萌芽的怜悯或庆幸。
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握枪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绝对不能让他们进来！无论他们是什么目的！
他猛地离开墙边，快步走到洞内通讯器旁——不是联系外界的那台，而是连接着通往外部伪装入口和几个关键防御节点的内部对讲系统。
他按下某个按钮，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启动一级静默防御。所有外部伪装入口二次锁死。启动通道压力传感器和震动监测器。非我指令，任何试图从外部开启入口的行为，视同入侵，启动自动反击程序！”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轻微地响了一下，表示指令已接收并执行。一系列隐蔽的机械装置在洞壁和通道内无声地运转、锁死。这个家，瞬间从避难所变成了一个冰冷的战斗堡垒。
做完这一切，王智再次回到墙边，步枪枪口微微下沉，对准了传来挖掘声的大致方向，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父亲和母亲惊恐地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大气都不敢出。他们从未见过儿子露出如此……如此充满敌意和杀气的表情，仿佛随时准备将靠近的一切撕碎。
挖掘声持续着，时断时续，显得异常艰难，但却固执地没有停止。偶尔，还能听到一声被闷住的、似乎是用力时的低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洞内的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终于，那挖掘声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似乎已经到了隔断两个空间最后的那层岩壁！
突然——
“咚！咚！咚！”
几声更加清晰、有力的敲击声传来，不再是挖掘，更像是……在用什么东西敲打岩壁？紧接着，一个极其微弱、却因为距离拉近而勉强可辨的、嘶哑破裂得不成样子的喊声，穿透了最后的障碍：
“……智哥……！王智……！听得到吗……？是……是我们……开门……求求你……开门啊……！”
是李明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想象的疲惫、痛苦，以及最后一丝濒临熄灭的期望。
父亲猛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大了，看向王智，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哀求。母亲也挣扎着坐直了身体，脸上写满了不忍。
王智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听到了。他听出了那是李明，那个曾经最忠诚、最后时刻还在试图维持秩序的副手。
但是……只有他吗？刘猛在不在？其他人呢？这是不是苦肉计？是不是骗他开门的陷阱？
冰冷的理智和创伤带来的极度不信任，像最坚硬的寒冰，将他心中那一丝微弱的动摇瞬间冻结。
墙外的敲击声和呼喊声还在继续，变得更加急切，甚至带上了哭腔：“……智哥……开开门……我们……我们快不行了……老吴……小陈……他们都……”
声音哽咽，模糊下去，只剩下无力的、绝望的敲击声，一下，又一下，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后心跳。
王智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甚至能想象出墙另一边的惨状。但是……
他缓缓举起了步枪，枪口稳稳地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食指轻轻搭在了冰冷的扳机护圈上。
他的声音平稳、清晰、冰冷，透过厚厚的岩壁，传向另一边，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这里没有多余的空间和物资。你们从哪来的，回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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