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后的清晨，宫道湿滑。我踏进太极殿时，檐下冰棱正滴着水，一滴一滴砸在青石上。百官尚未列班，丹墀两侧已有低语声浮动。
紫宸钟响第三遍，绿芜捧着冰匣入殿。匣盖开启，寒气裹着断裂银铃与染朱砂的账本而出。稽查司正使展开卷宗，宣读工部张九章案始末，从铜匠失踪到齿轮藏账，再到户部改签、兵部调包，条陈分明。
金元宝的心腹出列，声音发紧：“此等私密文书，如何落入陛下之手？是否有人构陷商贾，以图灭口？”
我指尖轻点龙椅扶手：“你可知，为何改账之人偏用三年前钦天监特供朱砂？”
他语塞。
“尚宝司已核对印泥来源，该批朱砂共三百两，仅拨付工部一次，兵部夜值房领用两次，第三次却无记录。”我抬眼，“而赵铁衣麾下前营参领，昨夜被缉拿时，指缝仍残留未洗净的深红粉末。”
赵铁衣站在武官首位，不动。
“更巧的是，”我继续道，“北境军饷折子错写千位数字，准支九万三千两——实为八万两千。这漏洞太明显，果然有人按错误数额走账。户部三名签押官连夜篡改底册，指甲缝里嵌着同款朱砂。”
绿芜将几页文书递上丹墀。我扫过一眼，扔向殿心：“这是金家商会与兵部幕僚往来的密信抄录，提及‘盐引七成换漕运调度权’。你们说，是先有贪墨，还是先有勾结？”
谢知章终于出列，笏板横举：“陛下！纵有证据，亦当依律交刑部详审。如此当庭罗织罪名，恐开苛政之端！民间已有议论，称新政酷烈，不留余地。”
我冷笑：“你说民间怨声？那朕问你——张九章被诬贪墨革职那天，你在何处高呼正义？他妻儿流放岭南途中冻死驿站，你可曾上疏求情？如今倒替‘民间’说话了。”
他喉头滚动，未答。
“还有你。”我转向金元宝，“你捐建惠民司，米粮送往何处？北境灾民领到的是霉谷，还是你金家仓库里囤积的陈粮？账册显示，你报赈灾支出三十万石，实际拨付不足十万。剩下的二十万，是你私售边军，还是转手卖给了敌国细作？”
金元宝脸色煞白，后退半步。
“至于程序。”我目光重回谢知章，“你口口声声讲程序，可曾记得去年春税，你门生任县令者十九人，皆以‘催征不利’为由杖毙里正？他们可走过一日刑审？”
殿内寂静。几名清流官员低头避视。
“但今日不为清算一人一事。”我站起身，声音渐沉，“朕要的是，从此以后，再无人敢动国库一文钱。”
百官抬头。
“即日起，设新政筹备司，直属御前。第一策：户部所有账目录入铁册，启用双印密押，凡改动须经稽查司、都察院共签。第二策：六部四品以上要职，三年轮换，不得连任。第三策：御史台开放直奏通道，七品以下监察御史，可越级递折。”
谢知章手中笏板“咔”地裂开一道缝。
“你不必急着反对。”我看向他，“若觉不便，可自请致仕。朝廷养士百年，不缺一个不敢担责的儒臣。”
他嘴唇微颤，终未言语。
我缓缓踱至丹墀边缘，视线掠过众人，最后落在司星辰身上。
“国师弟子。”我开口。
他抬眼。
“你观星卜卦多年，可曾算出今日之局？”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星轨紊乱，难定吉凶。”
“那你可知，”我逼近一步，“为何钦天监修缮齿轮所用的南疆寒星草，会出现在京畿私道？此草非贵重药材，唯有一用——压制蛊毒反噬时的血沸之症。”
他瞳孔微缩。
“月涟漪昨夜已被押入暗牢。他招了，说是你授意他试探朕心神是否受控。他还说，你曾言‘若帝非天命，便取而代之’。”
司星辰袖中手指猛然收紧。
“天命不在星象。”我转身面向满朝文武，“而在民心。尔等若以为朕病卧深宫便可欺瞒天下，那便错了。朕看得见每一笔赃款流向，听得见每一声百姓哀鸣，也记得住每一个人的名字。”
我抬手，绿芜呈上一份名单。
“涉案者三十七人，即刻收押。金元宝、赵铁衣、谢知章、司星辰，暂留原位，待查。若有逃匿、串供、毁证者——”
我顿了顿。
“杀无赦。”
钟鼓楼传来午时正响。百官跪拜退朝。
我未走正门。偏廊积雪未清，我沿侧阶缓行，肩头落了一片梅花瓣。风起时，花瓣飘向御花园深处。
萧绝跟上来，脚步很轻。至拐角处，他忽然停步。我回头，他正望着我，目光如旧雪覆刃，冷而锐利。
他极轻地点了下头。
我继续前行。
园中梅树横斜，枝头残雪簌簌坠地。一名扫雪宫女低头避让，袖口露出半截红痕。我脚步未停，只将手中折扇轻轻一抖。
扇骨夹层，一张薄纸滑落雪面，墨迹未干：“查此人三日出入，追其药源。”
远处宫灯亮起，映着石径尽头一抹玄色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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